月滿則虧(四)
出月子的那天,天氣晴得晃眼。母親一早起來就煮了滿滿一大鍋艾草水,逼著林薇用滾燙的水汽徹底蒸走最后一點“月子風”。水汽氤氳里,林薇看著自己依舊松軟的肚腩和鏡中那張缺乏血色的臉,有種重見天日的恍惚,也有種一腳踏回現實泥潭的沉重。
嫂子幫著收拾東西,母親抱著終于不再腹瀉、乖巧睡著的孩子,嘴里絮絮叨叨著回家后要注意的事項,眼睛卻不時瞟向一直沉默坐在客廳角落的陳浩。
陳浩這幾日過得如同隱形。上班,下班,回來就鉆進客臥,吃飯時端著碗筷默默扒拉,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響。岳母和嫂子的存在像兩座沉默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更別提和林薇有什么單獨交流。那日關于去不去醫院的爭執,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他心里,也讓他隱約明白,在這個家里,他說話已經不管用了。
母親和嫂子終究是要走的。行李收拾妥當,放在門口。母親抱著孩子,親了又親,最后塞回林薇懷里,眼圈又紅了:“薇薇,凡事…多想開點,自己的身體最要緊。有事就給家里打電話,啊?”
嫂子也拍了拍林薇的手臂,低聲道:“別硬扛著。”
林偉的車已經等在樓下。父親沒上來,在車里等著。
陳浩這才像是被驚醒一般,慌忙站起來,搓著手,臉上堆起刻意討好的笑:“媽,嫂子,這些天辛苦你們了,要不…再住幾天?”
這話干巴巴的,透著不由衷的虛浮。沒人接他的話。
母親最后深深看了陳浩一眼,那目光復雜,有警告,有失望,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陳浩,好好過日子。”
門關上,屋里瞬間只剩下三個人。
安靜的、有些陌生的空間里,嬰兒細微的呼吸聲變得清晰可聞。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能看見空氣里浮動的微塵。那種令人窒息的、被審視的壓迫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詭異的、無所適從的空曠。
林薇抱著孩子,沒有看陳浩,徑直走回主臥,關上了門。習慣性地反鎖了。
陳浩獨自站在驟然空曠下來的客廳里,聽著那一聲清晰的落鎖聲,臉上強撐的笑意徹底垮掉。他看著地上還沒清理干凈的、之前茶幾碎裂留下的細微劃痕,看著沙發上岳母常坐的位置留下的褶皺,一種巨大的、難以喻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他。
這個家,像是他的,又分明不是了。
晚上,孩子哭鬧起來。林薇起來沖奶粉——她的母乳因為連日來的焦慮和疲憊,似乎變少了一些。水溫有些難以把握,燙了,涼水兌多了,又涼了。她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