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云剛把新熬的桂花羹端進屋,姜昭已經坐起身了。
她沒要人扶,自己掀開被角,動作慢得像是骨頭還在疼,但眼神清亮得很。指尖蹭了下吊墜,溫熱的觸感從皮膚一路竄到識海——那棵小樹又長高了一截,葉子舒展著,像在催她:別磨蹭,活命的事不等人。
“小姐,你這是……”綠云愣住,“真能下地了?”
“躺夠了。”姜昭聲音還啞,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兒,“人不能總靠裝病過日子。”
綠云張了張嘴,想勸她再歇會兒,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剛才那一幕太邪乎了——昏過去時臉白得像紙,醒來后倒比退婚那天還精神。
姜昭接過羹碗,摸了摸溫度,忽然道:“父親最愛甜口,廚房是不是忘了加冰糖?”
“哎?我這就去換!”
“別。”她按住綠云手腕,“你在這守著藥爐,我去送,正好活動筋骨。”
綠云還想攔,姜昭已經披了件薄衫往外走,腳步虛浮卻不肯停,背影挺得筆直。
書房外頭兩個小廝見她來了,臉色一變。誰不知道老爺今早為戶部撥款的事發過火,連茶盞都砸了,這時候進去不是找罵?
姜昭不管那些,抬手敲門,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爹,我燉了點桂花羹,您喝一口潤潤喉。”
里頭沉默兩秒,才傳來一聲冷淡的“進來”。
姜承嗣坐在案后,眉頭擰成疙瘩,手里捏著一份折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放那兒吧。”他指了指側桌。
姜昭沒動,捧著碗走近幾步,低聲道:“聽說您為糧稅的事操心,我……我想學管賬。”
姜承嗣終于抬頭,眼神像在看個不懂事的玩意兒:“你說什么?”
“我想幫您。”她垂著眼,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以前是我不懂事,光知道哭鬧。現在蕭家退了婚,我也該收心,替家里分擔些。”
姜承嗣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你連算盤都不會打,管什么賬?”
“可以學。”她聲音沒抖,“綠云說您小時候教過母親記賬,她學得可快了。”
提到楚云裳,姜承嗣神色微動。
姜昭立刻補了一句:“我想……學她做過的事。”
這話像根細針,輕輕扎進他心里最軟的一塊。他擺擺手:“行了,出去吧,這兒沒你待的地方。”
可語氣松了。
姜昭乖巧應聲,轉身去放碗。趁他低頭翻折子的空檔,眼角掃過書案——一本《田賦錄》壓著半截藍皮冊子,邊角露出“庫房副冊”四個字。
就是它了。
她故意多停留片刻,把羹碗擺在離鐵柜最近的位置,順手整理了幾本歪斜的卷宗。手指一勾,那冊子被她悄悄抽出來半寸,剛好卡在袖口邊緣。
外頭傳來腳步聲,是幕僚來報糧價波動。
姜承嗣立刻皺眉招人進來,兩人站在案前爭執起來,一個說北地米價飛漲是天災,另一個咬定有人囤積居奇。
吵得正兇,姜昭輕咳兩聲,端起涼透的羹碗:“爹,這羹冷了,我去換一碗熱的。”
沒人攔她。
她走出去,關門的手勢穩當得很,可袖中那半本冊子已經被她抽了出來,迅速塞進懷里。
回廊拐角沒人處,她靠墻站定,心跳都沒亂。
翻開賬頁,三年流水躍入眼簾。
米糧采購價每年漲兩成,可市價只漲一成;冬炭入庫數量年年少三成,賬上卻寫足額;就連藥材采買,也多了三倍溢價……她粗略一算,光這幾項,虧空就超八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