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猶豫了一下,便搖頭說道:“還是不必了,蒙古諸部尚未全部臣服,后金之患也沒有徹底消除,此時改元未免有些驕傲自滿之意,且待日后吧。”
朱由檢雖不喜歡崇禎這個年號,但也沒這么忌諱到需要主動避諱的程度,因此在短暫的思考之后,便回絕了黃立極的提議。
黃立極的臉上倒是看不出失望的神情,他倒是立即提到了第三件事,是關于土地改革的事務。他并不知道皇帝剛剛對于崔呈秀的交代,因此只是作為內閣首輔的身份對皇帝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作為大明的首輔,其實黃立極才是維持這個國家正常運轉的負責人。從他的目光看去,現在的大明就像是一個重病已久的病人,正一天天的恢復過來,再不像崇禎登基之前,朝堂上下束手無策,看著大明的狀況一天天的惡化下去。
身為崇禎改革的主事者,黃立極自然是希望改革能夠生效,讓大明恢復到萬歷初期的興盛時期。這樣的話,他在史書上的名望將不會低于張江陵了。既然已經準備從首輔的位置上退下,他倒是開始為自己的身后名考慮起來了。
在這樣的狀況下,黃立極自然不愿意旁生枝節,令自己的改革成果大打折扣。是以他建議皇帝不如在土地改革的事務上和那些山東士紳妥協,不必弄的雙方勢不兩立,使得山東士紳倒向江南士紳那一邊。畢竟從目前的改革進程來看,很快就要從北方向南方推動了。
江南士紳對地方上的掌控能力,可比北方士紳強大的多。畢竟南方的自然條件比北方好得多,南方的自耕農還是過得下去的,并不是那么喜歡自己的生活出現什么變化。此外黃立極還希望,能夠停下對于海外的大規模移民,把資源用于國內。
朱由檢并不贊成黃立極的主張,他想了許久方才說道:“朕自登基以來,對于大明的官場風氣也算有所了解。
大明的官員士紳對于每一件朝廷想要去做的事,無一不是求全責備,只要有一點瑕疵都要放在放大鏡下批判一番,即所謂的雞蛋里挑骨頭是也。
而同樣是這些官員士紳,對于已成定局的事務,哪怕是弊多于利,也要勸說別人忍耐接受,絕不肯提出對這樣的事務進行改革的。
那些官員是怎么說來的,官場之中,有例不廢,無例不興。這些人啊,把茍且之事倒是當成了升官發財的座右銘了。這樣的人,對于大明究竟有何用途?
先生,你不要看這些士紳官僚對于改革政策的反對是如此的氣勢洶洶,好像是八月十五的錢江潮一樣。但只要我們下定決心和他們硬碰硬一場,退潮之后究竟誰穿沒穿底褲,還未可知呢。”
黃立極的眼角跳了跳,都不知應該如何應對皇帝的這番話語。然而崇禎只是稍稍停頓了一下,便跳到了另外一個話題。
“至于先生所說,應當把資源用在國內,把人口也留在大陸,避免這些人遠離大陸之后讓朝廷難以管理,反而成為了外患,又令國內減少了稅收。
朕不認可先生的想法,朕讀的歷史也不少,倒也有一些所得,就請先生評判一下。朕以為我國上下幾千年歷史,堪稱強盛的王朝,不過是秦、漢、唐和我大明罷了。其他各代,除了蒙元之外,都是難以同這些王朝相提并論的。
論這些王朝之所以強盛,朕以為正是這些朝代都把目標放在了外部敵人的身上。秦滅六國,漢逐匈奴,唐滅突厥,我大明則以蒙古為敵。然而當這些王朝放棄了對外的目標,轉而龜縮自守時,往往就是王朝衰落的開始。
哪怕是我大明,初期尚能橫掃蒙古草原,但是一旦戰略收縮,便被蒙古興起的部族數次入侵至北京城下。甚至當初小小的女真一族,現在都占據了整個遼東,還令我大明將士只能固守堅城,不敢出城野戰。
朕常思,何以如此?如今卻小有所得,一個帝國想要凝聚上下人心,光是憑借教化和與民休息是不夠的,帝國還需要一個敵人。人民需要把自己在平日里受的苦轉移到對敵人的痛恨當中去,而帝國的上層需要新的土地和新的人民以供養他們奢華無度的生活。
但是一旦帝國停下了擴張的腳步,帝國的上層就會把自己的欲望加諸于民眾身上,而民眾會把自己的痛苦和仇恨對向帝國的上層。
是以,帝國崛起于對外擴張,而死亡于止步不前。如今的大明,我們用以支持官僚士紳消費的財富來自于海外,用以建設國家的資源來自于海外,用于轉移那些底層民眾的怨氣也在于海外拓殖,在現在的局勢下停下腳步,這無疑于自掘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