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月和裴長意并肩走出趙氏的院子,前頭四房夫婦回頭望了他們一眼。
孫氏回望了趙氏宅院一眼,深深地搖了搖頭,抬頭看向自家夫君:“待我們這次離開江淮老家,日后便與裴家割席,再也不要有什么關系了。”
這一家子實在太亂了,她看著只覺糟心。
當初孫氏嫁入侯府,雖覺自己格格不入,但也未曾如此堅決想要分家。
只因她瞧見身為三嫂的劉氏從二哥房中走出來,她性子剛烈,實在受不了這般場景。
才和四爺商量著分家,從侯府搬出去,另創二人的天地。
他們二人運氣不錯,再加上孫氏娘家幫襯,如今也算是過得很好。
這一次回來為二哥奔喪,孫氏真是大開了眼界。
聽得她這般說話,裴長意扶著徐望月緩緩走過去:“四叔母的意思,可是以后也不管我們夫婦了?”
徐望月亦是盈盈笑著,上手便握住了四叔母孫氏的手。
“在望月心中,這滿屋的長輩也只有四叔和四叔母與我們親近。”
“若是你們日后不與我們來往,那我們二人與裴家也沒有什么關系了。”
見她把話說得直白,孫氏頗為贊賞,輕輕拍了拍徐望月的手:“四叔母沒有看錯你,你我性子相投,和她們那般裝模作樣的貴女果真是不同的。”
孫氏為人熱烈,說話嗓門也大。
她說這話,絲毫不在意大伯母蔣氏,三叔母劉氏會不會路過聽見。
徐望月悄悄抬眸望了一眼站在孫氏身旁的四叔,見裴家四爺眼底溫柔地望著自己夫人,絲毫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若是換了旁人的夫君,只怕是會說上一句,莫要帶壞小輩。
可四叔不會。
徐望月微微側頭看向裴長意:“原來郎君如此這般好,是隨了四叔。”
她這話一口氣夸了眼前兩個男人,裴四爺大笑起來,扶住了身旁夫人:“怪不得夫人總夸侄媳婦好,望月實在玲瓏。”
“走吧,我們不要站在此處說話,去我們院子里,你叔母做的茶果很好吃。”
他們四人在四房院中坐下,清風拂過,花香四溢,徐望月一連吃了三個孫氏做的茶果,還有一些意猶未盡。
裴長意正要遞下一個給她,徐望月忙擺手推辭:“我可不能再吃了,越來越胖了。”
自從裴長意偷偷給她加餐,她這腰身,肉眼可見地胖了一圈。
孫氏端著茶盞,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小兩口。
她笑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抬頭看向裴四爺和裴長意:“方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們快些說吧。”
這裴三爺一會兒拿了封信出來,一會兒又說身子不適要走了,孫氏只覺得頭疼,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么。
裴長意和四叔互相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里看得出他們已然知曉。
裴長意卻沒開口,反倒是轉頭看向徐望月:“月兒可看出來了?”
徐望月緩緩放下茶盞,笑盈盈地抬頭:“郎君這是考我?”
她心中惦記著紅玉在院子里熬的那鍋雞湯,不等裴長意回答,便開口說道:“四叔應該是發現了那封信的紙張有問題,所以出提醒了三叔。”
“幾位叔伯兄弟情深,想來四叔相信此事定不會是三叔所為。”
裴四爺看向徐望月的眼神滿滿都是贊許:“不愧是狀元郎夫人,果真是通曉古今,聰慧過人。”
徐望月聽了這話,臉頰微微泛紅:“四叔謬贊了,我從小都沒有讀過什么書。是進了侯府之后,郎君教我念了些書。”
“今日能發現端倪,是因為三叔低頭看了那信紙許久。我瞧著他偷偷伸手攆了攆信紙,就猜到是這紙出了問題。”
“原來如此。”裴四爺點了點頭:“要說讓你們兩個小輩發現這紙有問題,實在是有些為難你們了。”
“江淮老家有一種非常特殊的靈紋紙,表面看起來沒有什么區別,可陽光照到某一個角度時,會有淡淡的光芒。”
“我們小的時候就很喜歡用這種紙,所以江淮老家常年備著,以防我們哪一個回來要用。”
“方才正是因為某一個角度,我看見了這種光芒,才會發現這封信應該是回到江淮老家之后才寫的。”
“我能發現,三哥也一定能發現,想必他此刻已經清楚這信是誰人所為。”
“你們說話繞來繞去的干什么?這信不就是劉氏寫的嗎?”
“二嫂這會兒都讓她害得昏迷不醒了,還能寫這玩意兒?”
“大房?先不提他們有沒有這膽子和腦子,就算他們要寫,也不能把這世子之位給裴長遠吧。”
“除了劉氏,還能有別人?”孫氏往嘴里塞了顆茶果,一邊說,一邊搖頭。
這劉氏,往日里還真是看不出來,她竟然這么有心機,運籌帷幄,步步為營。
裴長意點了點頭,不錯,他也是從三叔的神情里判斷出這信紙有問題。
他微微轉頭,揉了揉徐望月的頭發,眼底是掩不住的愛意。
他們方才如此配合地離開院子,是給裴三爺面子,他此刻定是有家事要處理。
裴長意抬眸,遠遠瞧見一道身影,他握著徐望月的手,稍稍用力在她手腕上捏了一下。
隨即,裴長意抬頭對四叔母孫氏說道:“叔母,我有些急事需要去忙,望月就留在你這,望叔母看護好她。”
他們才給劉氏下了套,她立刻便偽造了書信,可見她急了。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劉氏這般心狠手辣能給母親下毒,說不定也會對徐望月下毒手。
裴長意方才瞧見裴鈺的身影,應該是要找他出去。
他實在不放心把徐望月一個人留在這院子里。
他們讓青蕪去趙氏房中守著,這是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只等劉氏出手。
徐望月若是回了自己院子,只有一個紅玉和兩個小丫頭,裴長意放心不下。只有讓徐望月留在四房這,他才覺得安心。
裴四爺一下子便感受到裴長意所說的急事,似乎有些危險,他轉頭看向裴長意,輕聲叮囑了一句:“你放心讓夫人留在我們這兒,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
孫氏附和著:“沒錯,我很是喜歡望月這丫頭,就讓她留在我們這兒陪陪我,你去忙你的,不必管她了。”
徐望月看著裴長意起身離開,眼底滿滿的不舍。
卻明白這侯府里的事于他而,不過是家事。但他們要扳倒太子,要做的事,卻是大事,國事。
她不能攔他。
更何況后宅之事,本就應該交由自己來處理。
目送著裴長意離開,徐望月和孫氏又聊了好些過去的往事。
裴長意翻出院墻,果真見裴鈺側身躲在拐角處等著他。
裴鈺拿出一封汴京城來的急信,眉眼凝重:“世子爺,二公子中了。”
他已經習慣了這個稱呼,明知道不該再這么叫了,還是忍不住改不了口。
裴長意眉眼一沉,淡定地問道:“中了進士?”
裴鈺有些吃驚,抬頭看向裴長意:“世子爺實在料事如神。”
他看向裴長意的目光里,透出無限的崇拜。
以他們家二公子的實力去考殿試,能考上就已經不錯了,竟然還能中進士。
裴長意卻緩緩搖了搖頭,這并非是猜測,而是推測。
他輕撩了撩眼皮,看著裴鈺開口說道:“裴長遠是個什么水平?全汴京城都知道,若是讓他考上前三名,豈不是公然告訴眾人他定是科舉舞弊了?”
“若是名次不夠靠前,那裴二公子的面子又在何處?進士,不高不低剛剛好。”
裴長意低垂了眉眼,心中卻是清楚,太子讓裴長遠中這個進士,是為了要拖自己,拖裴家下水。
只是可惜,太子到今日都沒意識到,自己從來也不會為了所謂侯府的顏面而做出包庇裴長遠的事。
他嘴角勾起笑意,冷笑了一聲:“這消息傳來江淮了沒有?”
裴鈺微微怔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消息在汴京城亦是剛出,他們留在汴京城的探子剛飛鴿傳輸來的消息。
若是按正常途徑傳來江淮,還需要隔上幾日沒有這么快。
裴長意輕撩了撩眼皮,抬眸看向眼前這一座古老,透著滄桑的宅院,淡淡地說道:“想要這場火燒得再旺一點,就得有一道東風,助一助火勢。”
裴鈺稍稍思索了一下,眉眼間浮上一抹精光,點了點頭說道:“世子爺放心,我這就把消息傳回江淮老家,保證人盡皆知。”
裴長意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把裴鈺放出去磨練,的確是有成果的。
若是換了過去,自己說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他一定是聽不明白的。
就算聽懂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可今日他不止變聰明,還更有了自信。
裴長意輕輕拍了拍裴鈺的肩頭,神色間也緩和了些:“這一次,你立了大功。”
裴鈺聽到這一句,瞪大了眸子,只覺得眼前的世子爺好像有了變化。
從前世子爺總是清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今日,他會因為自己的進步直接給出肯定。
這種感覺讓裴鈺受寵若驚。
他當然知道自己有了很大的成長,可世子爺也明顯多了許多人情味。
順著裴長意的目光,裴鈺也望向了那個宅院,突然明白世子爺身上這股人味是從哪里來的,是因為他娶了二姑娘。
原來娶妻能讓一個人有這么大的變化?
裴鈺細細打量著裴長意,眼底多出許多的考究。
讓他這目光盯了半天,裴長意挑了挑眉看向他:“這一趟游歷你不光是長了能耐,還長了膽子。”
裴鈺慌忙低下頭:“屬下知錯,屬下僭越了。”
可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屬下離開了這一趟,世子爺也變了。”
裴長意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開口。
裴鈺笑盈盈地繼續說道:“現在的世子爺,比從前好相與得多。”
“哦?那是我過去不好相與?”裴長意一開口,裴鈺差點沒有腿軟,直接跪下。
他怎么忘了,就算多了一點溫度,眼前人還是他們家世子爺······
“世子爺,是屬下造次了······”
見裴鈺如此緊張,裴長意擺了擺手,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如果沒有心直口快的裴鈺直不諱,裴長意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從和徐望月成婚之后,他有了極大的變化。
曾經他以為他所有的溫柔和特殊,卻只是針對徐望月。
一個從小就被整個家族拋棄的人,雖然有林氏一家對他呵護備至,可裴長意并沒有失去記憶。
他始終清晰地知道,他們并非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他這樣的成長,很難對人剖析自己的真心。
就連當初娶了徐瑤夜,他心里一直想著,只要能過上相敬如賓的日子,便也算是對得起這位夫人。
可人生總是難料,當他發現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徐望月改變自己的決定,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便知道,自己已經被她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