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看上去很暖和,摸著也舒服。”
韓述笑著說:“嘿,其實不過是我姐瞎買的,大老遠寄過來,非得讓我戴上,拍了照給她寄過去,否則以后都不給我買東西了……不過,還真的挺暖和。”
桔年想起來時路上他問自己“圍巾好不好看”,那表情好像在說:求求你夸獎我!她喝著東西,不由得笑出聲來,嘴里也嘀咕了一聲。
她是偷著逗自己開心,沒想到隔著好一段距離,側對著她們這個方向的韓述仿佛太陽穴上多長了一個只眼睛,慢條斯理地轉身,直指她所在的角落。
“謝桔年你說什么?”
他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指名道姓堂而皇之地問,桔年大窘。
“我沒說什么啊。”那么多人都看著她,她說話都提不起音量。
“你肯定說了。”
……
“背后說人有什么意思,有膽子就大聲說出來啊。”
……
“韓述,我坐在她旁邊都沒聽見,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在說你?”陳潔潔看不下去,笑著打圓場。
韓述也笑:“我就是想聽聽她說什么。謝桔年,你縮什么,你要不是說我壞話,干嗎不說出來?”
……
“快說!”韓述注意到桔年已經張了張嘴,還是下不定決心的樣子。
桔年無奈,只得硬起頭皮直說:“我是說,你的圍巾既然那么暖,都不用穿衣服,直接系條圍巾不就行了。”
韓述拒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方志和他們已經小聲地笑了起來。他想象自己站在這里,全身赤裸裸地,就脖子上系了一條圍巾,那幅畫面讓他當下面紅耳赤。
韓述走過去,指著看上去無辜而逆來順受的那個人說:“謝桔年,你這個女流氓!”
大家的笑聲中,陳潔潔說要上樓換件衣服。女孩子都愛美麗,大家玩得起勁,一時也不在意女主角的離場。可是過了大半個小時,換衣服的陳潔潔始終沒有下來,一個跟她關系比較好的女生便自告奮勇跑上二樓的房間去催。沒過多久,這個女生和陳家的保姆、還有父母一起慌慌張張地從樓上沖了下來。
樓下的人都感覺到出了事,一問才知道,陳潔潔關上門換衣服,誰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房間里面已經空無一人。臥室中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痕跡,只是她陽臺的落地門大開著。為此,陳家的家長還驚慌失措地去查看了女兒陽臺下的綠茵地,除了草,什么都沒有。一個聰明懂事的女孩子,一個大活人就這么在一大群人的眼皮底下憑空消失了。
接下來的狀況變得無比混亂,陳潔潔的母親著急、痛哭,父親把家里翻了個遍,責罵家里的保姆,保姆委屈辯解,接著又來了社區保安,原本興高采烈的聚會變成一個被捅破的馬蜂窩,沒有人再顧得上這些孩子,他們也無心玩鬧,除了愿意留下來幫忙尋找的,另有一些已三三兩兩結伴離去。
桔年如墜夢里,只覺得頭是昏熱的,可心上卻發涼,她隱約猜到了什么,卻拒絕相信,也無法述之于口,心亂如麻之間也顧不上跟誰打招呼,急匆匆就出了陳家,她只求證實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
剛走到陳家門口花園圍欄處,韓述追了出來:“你一個人走?天都黑了,等我一下。”
韓述回到陳潔潔哭泣的母親身邊,說了幾句話,然后拿起外套跑了出來,桔年并沒有等他,已經獨自一個人走出了好一段路。韓述跟在她后面:“你知道走下去有多遠嗎?我已經打電話叫了出租車。”
桔年恍若未聞,仿佛身后有看不見的鬼魅在追趕著她,韓述一邊抱怨一邊跟著,她走得很快,一句話都沒有說。
好在出租車來得及時,韓述不由分說拉著桔年鉆進車子里:“大半夜的在這兒開11路車,你不怕鬼我還怕呢。”
桔年一個激靈,在車子里扭身對韓述說:“送我去我姑媽家。她住在市郊臺園村附近,車費下次我給你。韓述,求你了。”
車廂空間不大,桔年這么不期然地側過身子,韓述才覺出她近在咫尺,兩人呼吸相聞,而那張臉蒼白得可怕。他一時間也沒顧得上問出了什么事,傾身對前座的司機說:“師傅,麻煩去臺園村。”
夜晚的城市交通遠比白天順暢,何況他們走的并非是人流車輛密集的路段,車開得很快,桔年把自己一側的車窗搖了下來,抿著唇,面孔木然,可緊緊握拳始終沒有松開的手告訴韓述,他身邊這個人此刻心急如焚。
三十多分鐘后,臺園村已到,車子在桔年的示意下停了下來。
車還沒停穩,桔年已經把車門推開了一半,韓述揪住她:“你找死啊?”
桔年倉促回頭,一不發,韓述迷惑了,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突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不在家的那幾年,就住在這兒?”
桔年掙脫他下車:“我姑媽住在這兒,我今晚在她家過夜,韓述,謝謝你,你回去吧。”
桔年走進這城中村的靜寂里,即使在夜晚,這里的每一個角落她都了如指掌。經過姑媽家緊閉的大門,她甚至沒有停下來看一眼,一路小跑著到了巫雨家。
屋子里沒有亮燈,院門緊閉,桔年只是伸手一撥,那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柵欄門應聲而開。
手輕輕拍打在木門上的聲音低而沉重:“巫雨,巫雨,你出來!”今天晚上他不用在網吧值班,這個桔年很清楚。
過了好長時間,在一陣蒼老的咳嗽聲里,門開了一條縫。桔年驚擾了已入睡的老人,而巫雨并不在家。
奶奶說,他是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出門的。
桔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烈士陵園階梯底下的,夜很黑,路崎嶇,她摔了一跤,都不覺得疼,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
512級臺階,站在底下,看不到盡頭,無止境的延伸,不知道是通往天堂還是地獄。巫雨在上面嗎?那棵屬于他的石榴樹,他是否會領著另外一個女孩含笑相看?
桔年從來沒有在夜晚登上過烈士陵園,她不敢來,因為初遇巫雨的那一天,他說,晚上那里有鬼。
她是不該來的。
最后一級臺階踩在腳下,桔年往墓碑的方向走了幾步,冷不防看了一眼,如墜冰窖,整個人生生被釘住,再也邁不開腿。
巫雨說的句句是真,這里有鬼!
這鬼會變身,明明像是兩個人,又恍若一體,蜷在墓碑下,糾纏著。它發出的聲音攝人心魄,像哭,又像是笑!
桔年退后一步,兩步,鞋子落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悄無聲息。那鬼竟然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可夜色無邊,她該往哪里逃?
不知怎么地,就退到了臺階邊緣,她腳下一軟,跌坐在石榴樹下,花季已過,樹還記得她,默默地承接她頹然靠過來的身軀。
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她真傻,世間武功千千萬,她只挑一種來練,練來練去,原來是“嫁衣神功”。多年一口真氣如火,在心中百般煎熬,卻不能為己所用,唯有渡給他人。
她祈求過神,神沒有原諒她。
到頭來,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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