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的那個算是吻手禮,還是……別的什么。
她辨不清。
這樣的傅侗文,讓她記起了那個有關于香煙的故事。
在北京,無人不知大柵欄一帶的八大胡同,連她在煙館也聽過這首歌謠:“八大胡同自古名,陜西百順石頭城,韓家潭畔弦歌雜,王廣斜街燈火名……”故事的主角是面前的這個男人,故事的地點就是這八大胡同里的韓家潭。一夜,在這煙花柳巷之地,有名的幾位少爺聚到一處,面對花魁起了爭斗的心思,競相扔出白花花的銀子。
在這幾人里,唯獨傅侗文只問下人要了一根香煙,進入花魁房間。偏就是這個,讓美人動了心思。
香煙,香艷。
他取了個諧音,要是夸尋常女子,那是輕薄。
可在煙花地,卻是十足地風流,十足地風情。
花魁接了香煙,他卻說好處不能讓他一人獨占,既搶了風頭,美人自然要拱手讓給友人。于是留下一張支票離開,才有了這個佳話。
這個男人,只要他想,一舉一動皆能蝕骨入髓。
而現在,這個故事里的男人就在她眼前。
“剛剛要說的是什么?”他在問。
“我想說……多虧三哥昔日慷慨,資助我讀書,否則今日怕會出洋相。”
傅侗文一笑,倚上門邊框。
完全沒有放開她的征兆,像在更衣室,當他交待過要如何和譚醫生交待后,她想離開,被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阻止了。那時她以為他會做什么,但沒有,只是抱著。
現在也一樣——
傅侗文將她的手握在手里,低頭看著,又翻過去看她手心,拇指指腹滑過那細細的紋路,磨著她的手掌……他的手指愈發燙,她也是。
“我們該出去走走。”他提議著。
沈奚應了。可他又不動。
明白人做荒唐事。他將個清白姑娘的手揉了又握,握了又親的,怎么算,心里倒是有面明鏡,可做起來又是另一套。
“還是三哥出去走走,”他又低聲說,“再這樣,會要出事情。”
他話中有笑,如此直直白白地說出來,讓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心,轟地一下子全塌了。傅侗文用目光困著她,將她放開。手上的力道終究是沒了。
她醒過味,傅侗文已經離了房間。
空蕩蕩的房間里,她只得原地立著,想他的語氣和神態,幾分真幾分假。
就這樣到了六點,他才回來。
人應該是從甲板上回來的,西裝上是冷意,不過臉上的笑意倒是有的。
傅侗文定了晚餐的位子,讓她收拾收拾,下樓一起去尋譚慶項。他的樣子,仿佛出門前的事從未發生。沈奚答應著,在洗手間換了衣裳,將散開的頭發分成兩股,搭在肩上,先將其中一股對著鏡子編起來。她望著鏡子,想,或許那真是吻手禮……反倒是她在誤會:“三哥,你要是換好了告訴我。”
“好了。”他說。
沈奚編自己的辮子,輕車熟路,不必照著鏡子。
她離開洗手間,走入臥室,手上沒停,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著。傅侗文本是在打領帶,見她這樣子,又停下了動作:“來,讓我看看。”
沈奚臉一熱,人沒動。本來就是三步之遙,何談過去。
傅侗文將領帶理好,上前兩步:“讓我試試。”
試什么?散開在右肩的頭發被他拿起來。
“如何做?”他問。
“這樣……分三股。”她將手指間的三股黑發給他看。
傅侗文生疏地,學著她的樣子,將長發分開,又在她的示范下,學著她去將那一股長發編起來。細碎的發絲,不停擦著她的臉頰和鎖骨。
像有個小小的更漏,被擺在眼前,聲緩緩,滴泠泠,每一滴水珠兒都落到了心尖上。
沈奚也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完成的,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她望他一眼,他在微笑:“樣子馬馬虎虎,多來幾次會好很多。”
發到結尾,他舉到她眼前:“好了。”
“我來綁。”她接過,綁妥。
下午走說是怕出事,可眼下這樣,又如何算。
“我有些話,”傅侗文看穿她的心思,“晚上回來說,好不好?”
她點點頭,見他在笑。
早就亂了套的關系,急在這一時也理不清。
兩人雖有話沒說完,但氣氛卻開始不同了。
離開房間前,傅侗文又覺得領帶搭得不好,重新取出來一條,交到沈奚手里。這是真的難為她,她不會,他手把手教她,如同她教他如何編女人的長發。沈奚磕磕絆絆,弄完,傅侗文人站在走廊上了,才評價說:“看來,你也要多學幾次才可以。”
兩人說這話是用母語,狙擊手聽不懂,見沈奚臉紅,約莫猜到是先生在和太太**。
下到一等艙,傅侗文去叩門。
半晌,譚慶項開了門。平日嚴謹的人,難得沒有穿戴整齊,連領帶都沒有,頭發也和平日不同,總之,有些怪。不過除去拘謹,人清朗了不少。
“帶一個客人?方便嗎?”他問傅侗文。
“看你高興,不過是加一個位子。”
身后有動靜,房間里是有人的。沈奚心頭一震,目光控不住往門縫里溜,見到一個沒穿衣服的女孩背影。她一下子睜大眼。
“沈小姐,你能收斂一些你的好奇心嗎?”譚慶項嘴邊有笑。
“我是憂心你安全。”她訕訕,眼睛里的話是“錯看了你”。
譚慶項笑,拍了下沈奚額頭,算是回應“少管閑事”。
“你們先走,我稍后就來。”他說著,重新關上門。
沈奚五味雜陳地看著那扇門,又去看傅侗文,他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難道……露水情緣在他們看來很尋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