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后背也很快濕了,汗浸透的襯衫布料,濕熱著。
他笑:“這樣和我好,你可不能許別人了。”
他又說:“許了別人,可不成樣子。”
他再笑:“你倒和三哥說說話。”
清白的小姑娘經不得這樣的調戲,面紅著,等被他抱著,滾在床上,身子倒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一個洗盡妝容呈素姿的心上人。
就算**不成,可黏膩在一塊,兩情相和,總有千般溫存,萬種疼惜的手段。
……
最后清醒,是汗被他擦掉。
他下床去給她從樓下拿了熱水來,讓她潤喉。潤了唇齒喉舌,他又低頭去吃了會兒她的唇舌,蜜漬的杏,在兩人舌上兜轉著,最后還是他誘著她,喂給了他。
那黑膠唱片來來去去地聽,七八分鐘換個曲兒,聽到盡頭,沒了聲響。
“好香……”她后知后覺聞到了,不會是被香薰過吧?
“從樓下找的,點來試一試,”他低聲說,把玩她領口的紐子,額頭壓在她額頭上,望著她的眼。沈奚困了,想闔眼,可想著他總有話要說。
她這套衣裳的布料有暗紋,在昏暗的房間里變幻著,她動一下身子,那上頭的花紋就換個樣子。他賞看了會兒,說:“有兩句話,我說,你聽著。”
“嗯。”
“你家人過去是做革命的,清朝雖亡了,但北洋一派和革命黨是勢不兩立。沈家也還有仇人在世,所以除了我和慶項,你不可對第三人說自己的身世。”
她答應了。這個她懂,在紐約也始終守口如瓶。
“外頭想要我命的人很多,把我們的事藏在心里,”他說,“三哥不想做你的催命符。”
那天陳藺觀對傅侗文的唾棄,她還記得,船上那唱戲的男人,她也還記得,這并不是在唬她。沈奚又點點頭。
見他不說話了,她倒心慌慌的:“還有嗎?”
他的手指,壓到她眼皮上:“歇一歇,我定了黃包車,天黑前走。”
沈奚抱住枕頭,依著他,閉了眼。
天黑前,水退了不少。
傅侗文給老夫婦留了錢,是給屋子陌生的婦人和孩子的。沈奚要走了,還在左右拽著床單,想拉平了,可又總覺有“可疑”的褶子。這女孩子的糾結害羞落到傅侗文眼里,倒是可愛,在沈奚臨出門時,把沈奚和自己換過的衣裳都丟在上頭。
凌亂著,歸還本來面目。
到碼頭上,天黑透了。
月在云霧里,很小,光也黯淡。游輪的煙囪冒著滾滾黑色濃煙,從她這個角度,將月都吞沒了,和兒時見過的一比較,完全是兩種樣子。
古人還是錯了。那明亮的,是在心里夢里的故鄉。
管家看他們在開船前歸來,很是慶幸,在用英文說著,他們還在擔心著,倘若客人趕不回來,要將行李托送去哪里。傅侗文沒留過在廣州的地址。
傅侗文被困在廣州那間公寓,兩個老夫婦沒有看報的習慣,他也沒見到國內的報紙。上了船,草草沖洗干凈,問管家要來了幾份報紙,在私人走廊看起來。
久違的中文,每個字都不放過。
文人在報上大罵袁世凱,罵他“授卿令”的假仁假義,罵他祭天的狼子野心,一直罵到到他和日本簽訂的喪權辱國“二十一條”……這二十一條披露在報上,條條觸目,字字驚心,看得傅侗文心一陣地急跳,胸口又是悶得透不過氣。
他在十三行的茶樓里也聽了幾句,沒來得及深究,就被洪水沖亂了步伐。如今條條框框,詳盡的羅列下來,遠超他的想象。
可笑的他,還在船上和杜邦公司的董事據理力爭。
沈奚看著他的臉色變差,看著他煩躁地皺起眉,又不敢去奪他手里的報紙,頻頻求助去看譚慶項。
“好了,你洪水都逃得過去,別為幾份報紙失了風度。”譚慶項說。
傅侗文目光沉沉,自嘲笑著,沉默不語。
幾份報紙帶來的陰霾,直到旅程的最后一日,還彌漫在他們當中。
甲板上,沈奚將自己的皮箱子收拾妥當,準備跟著人流下船。身旁是衣裝筆挺的傅侗文,他腳邊有三個皮箱子,一大兩小。稍后,船上的人會幫他運下船。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會分別下船,分道揚鑣。
傅侗文手里揉著一支煙,他已經將上海公寓的地址、鑰匙,還有他的一封手寫書信都交給了她:“三個月,我會安排人來接你。”
離國這么久,去時和此時已是天翻地覆,他不能冒險帶她在身邊。他當年費了力氣救她,不是要她為自己涉險,是想要她有自己的新生。
細碎的、棕色的煙絲掉在甲板上、她和他的皮鞋上。
沈奚應了,喉嚨口被什么堵著,不曉得再說什么。
傅侗文看一看懷表上的時間,又去瞅她。
分分秒秒,分別就在眼前。
鐘表這個東西,把時間分得那樣細碎,在你眼前,一秒秒地讓你感知著流逝……
這樣的近,兩個人的膝蓋都挨到一處,卻什么都沒做,傅侗文將揉爛的香煙塞到長褲口袋里。“假若三哥死了,會有法子讓你知道。”他說。
這是,那天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人流涌動,沈奚費力地提起自己的皮箱子,帶著她從美國帶回來的書、衣服和私人購買的手術器械,擠入下船的旅客中。她像一個普通的,從國外歸來的留學生,穿著新潮的連衣裙和高跟鞋,走入下船的甬道。
走一步,心收緊一次,想回頭,沒顧得上,已經被人后人推搡著,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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