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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十二年,故人戲 > 25.第二十四章 來時莫徘徊(4)

            25.第二十四章 來時莫徘徊(4)

            傅侗文講幾句話又心不在焉地撫摸她的手,指腹柔柔滑過她手背上的暗青色血管,眼里有風流的神氣。她定一定神,發現他依舊生龍活虎。

            還說抱一會就好……凈是騙人的話。

            他也是察覺到自己的定力沒想象的好,低聲笑說:“你還是下來好了。”

            這話說的,仿佛是她強要坐在他腿上……

            沈奚曉得他喜好嘴上討便宜,竭力勸自己不要和病人計較,不不語地從他膝蓋上下來:“我去弄一下床。”

            “不是很想睡,”他牽她的手,引她去一旁空著那把太師椅上,“來,坐這里。”

            兩把太師椅當中,有個長方形的茶幾,鑲著大理石。

            傅侗文看她坐了,人也離開,一是為了分散想要她的心思,二是去給她倒茶喝。

            方才下人在,不好做,也不好說,眼下沒外人了,倒是想伺候她喝口熱茶。

            外頭的書桌上有一壺茶,方才小廝留下的。

            傅侗文提著個茶壺,趿著軟皮子縫的拖鞋,披著褂子回來。于燈影里,他額前的一綹發滑在眼前頭,噙著笑,倒像是舊時畫上走下來的人……

            倒也不對。沈奚胡亂想,深夜畫上走下的都是美人,窗外深夜來的該是狐貍精或女鬼,都不該和一個七尺男兒有關系——

            他左手拿了兩個一式樣的茶杯,放它們到茶幾上,緩緩注水。

            隨后,茶壺放下,他復又落座。

            太師椅雕著繁復的云龍紋,椅背正中鑲了大理石,鋪蓋著白色的狐皮。兩人偎在各自的小天地,或者說,兩把太師椅和一個小茶幾,是他們的小地方。

            她手肘撐在小茶幾邊沿,悄悄望他。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說得不就是他?

            “央央這一趟從上海回來,總喜歡盯著我瞧?”他取笑她。

            “……是在想事情。”她心虛地低頭,喝茶。

            他用得是“回”。

            是,她回來了,不再是茫茫無依。

            他也不搶白她:“什么事?說來聽聽。”

            “你這次被困,難道……真沒預料到嗎?”

            傅家是什么狀況,她并不十分明白。可傅侗文是這個圈子里、宅子內的人。他不該如此被動,哪怕有一點警覺,都不該落到這樣的地步。

            “在紐約,我收到過父親的電報,也設想過這樣的狀況,”他默了會,說,“只是沒想到,我父親會做到這樣的地步。”

            她驚訝:“那你為何不躲開?起碼避一避風頭?”

            “如果我在返京途中逃離,我父親會動用各種手段,瓦解我的生意。他背靠著北洋軍,我在這個時局里,完全沒有勝算,多年積累皆會付之東流。”

            傅侗文握了茶杯,輕啜了口:“我若回來,起碼我父親會認為,他能管教好我,或是至少,能從我手里接過生意去。所以我在回京路上,決定賭一把,賭他虎毒不食子。”

            他又道:“再有一點,傅家家產,我也是志在必得,所以必須回來。”

            沈奚不解:“錢比命還重要嗎?”

            “對,”他笑,“比命重要。”

            這里有他前半生殫精竭慮,積攢的產業,不能丟,丟了就是狼拔獠牙,鷹折雙翼。更何況還有更豐厚的家產。

            這筆錢落在大哥手里,買的是殺革命黨的槍;

            在他手里,買的就是制衡軍閥的炮。

            他最后說:“救國需要錢,有錢才能養軍隊、□□。北洋軍有自己的土地,有土地就有根基,盤剝百姓就有錢。想要革命下去,錢十分重要。”

            這些年,除了并肩而戰的故友,傅侗文從未向任何人剖白過自己。

            維新失敗、侗汌的死,都讓他一步步清醒。先前他算是激進派,認為暗殺、起義、獨立等等一切手段是必要的,不惜生命去換取新時代才是正道。

            而現在,他更明白錢和軍隊才是重中之重。他早過而立,年近三十四歲,他再沒法重來,去帶兵打仗,但他能養一方水土上的軍隊。對北洋軍來說,那些革命軍隊都是雜牌軍。可對傅侗文來說,那卻是救國救民的利器。

            他這十年來,投入資產無數。三爺有錢,錢的去向卻成謎。

            他,傅侗文,早給自己設想了傾家為國、清風兩袖的下場。

            “你頭回說這些。”沈奚輕聲說。

            傅侗文手握茶杯,笑著沒做聲。

            同床共枕,交的是情。生死同命,交的才是心。

            昏黃的燈下,兩人都倚在狐皮上,手肘搭于茶幾邊沿。

            她生生喝茶喝上了頭。真是前所未有。

            一壺茶,一盞燈,對影成雙。她恍惚察覺,兩人關系和先前大不同了,心從未如此近過。

            “你說過,倘若……是有法子讓我曉得的,”她望一望外頭,像看到墻外那七八桿長|槍,“是什么法子?”

            “我若死了,我爹自然會放了這院子里的人,慶項也會脫身。”

            “可他不曉得我住的地方,是不是?”

            “是,”傅侗文為她添茶,“大小報紙都買下版面,刊上訃告,你總能看到。就算不看報,街頭巷尾議論久了,也能夠傳到你那里。”

            這便是讓她知曉的法子。

            萬無一失地送到消息,又能讓她藏身處不暴露。

            沈奚默然,心里一片空白,幸好,沒有“假若”二字。她來了,他還在。

            “講講外邊的事,給三哥解解悶。”他四兩撥千斤,把話題轉開。

            “你不睡了?”她瞄桌上的時鐘,“太晚了。”

            “病太久,在床上把骨頭都躺酥了,像在坐牢,”他笑,“我從回來就和外頭沒通過消息,難得你來了,陪我說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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