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侗文的意思是,他和家中人并不親近,兩人婚事也沒公開,沈奚自然不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沈奚不覺他的話有什么不妥,總之,他一向是占理的人。
“就算是聽一夜戲,你也不要硬撐著,”她兩手合握著玻璃杯,抿口茶,伸手,自然地為他正了正領帶,“能偷著睡一會最好。”
這是句傻話,傅侗文微笑著,輕刮了下她的鼻梁。
“放心去吧,”譚慶項在后頭說,“三少奶奶這里有我呢。”
不過是聽場戲,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奚沒在意譚慶項的話,自然也沒留意到他們兩個的目光交流。
正要走前,守在門外頭的中年男人進來,和傅侗文耳語了兩句。傅侗文蹙起眉:“沒攔住?”“不敢硬攔著。”
“怎么了?”沈奚不安地問。
“我母親來了,在門外,”他低聲說,“說是要見你。”
“現在?”她完全在狀況之外。
在傅家人都聚齊在戲園時,他母親竟來到這個小弄堂,要見自己?沈奚理不清這個邏輯,但肯定不能躲開。傅侗文也知道躲不過了,讓人開門,他親自把老夫人扶進公寓。他囑所有下人在門外候著,把母親扶到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等沈奚進屋后,他關了門。
沈奚本是要送他出門,只穿著日常衣裙,安靜地立在沙發旁。
“沈小姐,”老夫人對她招手,“來,到我身邊來。”
還是叫“沈小姐”?
沈奚被老夫人握著手,挨著她坐下。
“你們的婚事也該要提上日程了,”老夫人微微含笑,“侗文不提,我這個母親替他提。”
沈奚錯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搖頭,暗示她先隱瞞已婚的事實。
“嗯,這件事……”她頓了頓,笑說,“我們也在商量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動作都是面帶微笑,但雙手用了力,有著不準許她躲閃的堅持。
沈奚感覺到老夫人的力氣,也就沒推拒。
“這是我嫁入傅家時的嫁妝,送你做見面禮,”老夫人看她不躲閃,心中安慰,和顏悅色道,“并非是聘禮,只是我這個老母親送給未來兒媳的。”
“謝謝老夫人。”
她說完即刻懊悔,好似語單薄了。
只是她從未學過如何做媳婦,如何同婆婆講話。
老夫人沒在意她的措辭。
傅侗文在一旁道:“母親若只是想見她,我可以在明日帶她去公館。今日是七七,傅家長輩也都聚在徐園,不好耽擱。”
“是要去了,”老夫人慢慢地說,“沈小姐一道去吧,難得再有機會見到傅家團聚了。”
沈奚沒做聲,假裝猶豫地看他。
既然傅侗文說她不宜去,那便有不好去的道理。但老夫人的話不管真假,起碼說出來的意思是為她好,想要她在傅家公開場合露面,給她一個名分。
她沒立場反駁,只好把話茬扔給他。
“還是不要帶她的好,”傅侗文說,“終歸沒有嫁入傅家,名不正不順。”
老夫人搖頭:“沈小姐在母親的眼里,已經是有名分的了。”
母子兩個相持不下。
傅侗文默了會,對沈奚冷漠吩咐說:“去換一身樸素的衣裳。跟著去就是,不要多話。”
沈奚知他故作了冷淡,沒多話,上了樓。
客廳里剩下母子二人,反倒沒了交流。
傅侗文沉默著,立身在窗前。
他料想了所有的突發狀況,沒想到母親會出面,帶沈奚去徐園。
父親去世后,傅家家主自然就該是傅家大爺的。所以傅侗文清楚,大哥今晚一定會出現在徐園。今夜他安排了壓軸大戲,等候大哥。
沈奚去或不去,都不會有影響。
但傅侗文總想要小心一些,能讓她避開這種場面最好。可母親太過堅持,理由又很充分,他若要一直爭論,反而會顯得心虛……
也只能讓她去了。
“公館里房間多,地方也寬敞,”老夫人忽然問,“為何要住這里?委屈了沈小姐。”
“我和沈小姐都不習慣許多下人們伺候著,太過拘束。”他答。
傅侗文留意到沈奚下樓的動靜,喚丫鬟攙老夫人出門。
天公不作美,潑墨在云間。
一行五輛黑色的轎車從霞飛路向北而去,半路上,雷聲陣陣,雨遲遲不落。
徐園今日是傅家包場。
車隊到門外,沒散客,也沒車馬盈門的熱鬧。
明明戲未開鑼,卻莫名給她一種笙歌闃寂、風流云散的錯覺。
傅侗文讓人護送老夫人進了園子。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盡頭,有人迎到傅侗文面前,低聲道:“三爺。”話音里是在請示。
他點頭。那人退出鐵柵欄門。
從此刻起,徐園磚墻外,每隔十米都會人把手,轎車環繞停靠,再不準人進出。
倘若你是鳥兒,還有機會展翅逃離。
一道青白閃電撕裂烏云,照亮大半荷塘。墨色雨傘方才撐起,黃豆大的雨滴已經砸到傘布上。傅侗文抬眼,看了眼天上,如此的大雨,就算是鳥兒也難逃了。
路上無人走動,冷清的很。等他們走到場子里,卻是燈火錯落,熱鬧非常。
圍坐在戲臺下的男人們仍是多年前的舊模樣,長衫,緞面的。女人們也都是老式的裙褂。她一眼望過去,仿佛回到了當年賀壽宴的戲樓,哪里有徐園平常的樣子。
辦喪事和辦喜事到最后都差不多,來客吃吃喝喝,笑語連連,水開鍋般的沸騰吵鬧。
他們到時,傅家大爺被老輩人圍攏著,畢竟是長房長子,身份自然與其他兒子不同。不管是二爺房里的人,還是余下的各房,都打過招呼就上樓進了包房,唯獨傅大爺在一樓。
不論是傅侗文還是沈奚,都和這里的男人女人大不同。身著深色西裝的紳士和連身裙的小姐,仿佛是在晚清畫卷中添了一筆明亮,只是亮得突兀,不合襯。
“侗文啊,”花白胡須的老人家見到他們,即刻喚他,“你可是到了。”
傅大爺是名分在的花架子,操辦喪事,出錢出力的都是傅家老三,這筆賬大家心里明白。見到真正有權勢的傅三,自是熱絡,紛紛和他招呼。家里的晚輩也全被催促著,上來和他這位三哥、三叔攀情分。
傅侗文嘴角帶著笑,應付著每個人。
很快,下人提醒大家到了開鑼的時辰。
傅侗文悠哉地摟住沈奚,右手指樓梯,對人群中的傅大爺說:“大哥,你我兄弟上樓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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