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霽隨即露出“不然呢”的表情,又了然道,“生吃不雅,不會當你面吃。不過你我又不能分開,我進食時,你大可閉眼不看。難道你還對妖怪有慈悲之心?”
“沒有。”凈霖答道,遂不再問。
蒼霽走在街道上,原先還有點興趣,后邊便覺無趣了。因來來去去都是人,說的玩的皆不是他偏好的,甚至不是他能輕易明白的。他覺得自己似乎仍在山上,只是在遠遠的望人而已。他不明白人為何發笑又為何臉紅,他皮下的心臟又冷又硬,既不覺得美好,也不覺得向往。
凈霖入了家客棧,像個尋常凡人一樣,容貌變得不再吸引目光,只是普通平庸,沒什么稀奇了。蒼霽知他掩了相貌,看著他遞出銀珠,然后跟著他上樓。
“人便住在這里嗎?”蒼霽倒在床上,滾了一圈,撐首看著凈霖,“與家里沒什么不同。”
凈霖說“既然沒有不同,便去你的房間。”
“想要我走有何難處,像從前一樣抱出去丟掉不就是了。”蒼霽抬手一招,便撈住了凈霖的衣角,往身前拽了拽,“你對人世了解甚廣,從前來過嗎?”
凈霖不答。石頭小人奮力一蹦,跳到了蒼霽肚子上,蒼霽想也不想地抬指彈開,只拉著凈霖。
“回話。”
凈霖脫了外衣,轉身欲走。豈料蒼霽竟然飛快地爬了起來,將他撲抱進雙臂間,擒住他的雙手,拽進懷里。
“這一路你竟還不明白。”蒼霽危險地抵在凈霖鬢邊,“如今你我之間誰為主宰嗎?”
凈霖的衣袖滑掉了些,露出手腕,被蒼霽擒得泛紅。他眉都不動一下,只是淡淡道,“若凡事都要講尊卑,只怕對你沒好處。”
“我的好處盡在這里。”蒼霽說,“在我掌中,除我之外,無人能替我決定。”
“那真是可喜可賀。”凈霖不疾不徐。
蒼霽又為他的態度恨上心頭,就這樣將凈霖拖上床去,壓著后背摜在被褥上。蒼霽垂首,已經露出點狠意,嘴里卻還笑道,“你半點都不打算低頭,連怕都不會怕。我又想起來了,你丟掉我的時候也是這般,既不難過也不垂憐。我此刻疑心你到底有沒有心,算不算人。”
凈霖的半張臉陷進被褥間,后頸暴露出一截兒白色。他唇線緊繃,聞冷笑,“不記得了么?我就是死人。”
“死人多半開不了口。”蒼霽見他后頸肉算是垂手可得,不禁蠢蠢欲動,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們好好說話。你以前來過嗎?在做神仙之前,你是個凡人嗎?”
“我進食前從不會問食物心情如何家在何方。”凈霖目光微睨,“你總在一些地方顯得格外”
凈霖話音未落,閉眸抽氣。
蒼霽咬住了他的后頸肉,那溫熱的、從未被觸及到的地方如同珍饈,讓蒼霽欲罷不能。他果真又嘗到了那種充滿靈氣滋養的酣暢,它們滔滔不絕地奔騰入體,讓他甚至有些無法遏止。
吃掉他,只要吃掉他,他的這些冷漠和戒備就會一并被吞咽下腹,從此消失不見。
蒼霽齒間微磨,咬破了皮。他貪婪地舔舐著那一點點的血,正欲吞咽,便發覺凈霖已經垂頭不動了。
蒼霽猛地松口抬身,他翻過凈霖,發現凈霖已經陷入昏睡,并且渾身發涼。
不對。
蒼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確實一直以來都想吃掉凈霖,但他從前即便受到血肉的誘惑也不會像這樣瘋狂。他隱約察覺到,自從沾過凈霖的血后,他反而才像是被吞掉的那一個。他必須弄清楚凈霖到底是什么,否則他會感覺自己處于別人的五指之間,一直在受人推動,被人操縱。
蒼霽擦了把唇角,望向窗外。石頭小人步履蹣跚,跌倒在床褥間。蒼霽撥了它幾下,看它精神萎靡。
“我咬的是凈霖。”蒼霽指尖抵過石頭小人的臉,盯著它說,“你虛弱什么?”
石頭小人一動不動,拍開他的手指,埋頭在被褥里。蒼霽將它拎起來,擱到胸口,躺身側看凈霖。
“他若是像你這樣不會開口就好了。”末了又后悔,只說,“算了,他本就像個悶葫蘆。喂,你跟著他多久了?憑什么他就對你那般和顏悅色。我們都是一同被養來玩的,還分先后順序么?”
石頭小人翻了個身,趴著看他,又轉過頭,像要睡覺。蒼霽偏要把它顛過來,惹得它抱起蒼霽的手指就捶。
蒼霽與它玩了一會兒,不覺間天色漸暗,時至晚上了。他吃飽了,便也昏昏欲睡。
半夜起了風,刮得窗外枝丫亂晃。蒼霽突地醒過來,翻身下床,輕推開窗戶。狂風夾雜著飛雪拍面,他目光警惕地望進夜色,嗅見了一股異常惡臭的味道。
黑夜中驟然撲飛過一只灰色鶴影,巨形白爪,雙目猶如磷火閃爍,所經之處尸臭彌漫。蒼霽皺緊眉,竟不知道這是什么鳥,只能見它越身屋頂,壓過飛雪,俯沖向不遠處。隨后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傳出整齊劃一的鎖鏈撞擊聲,鬼差們排列有序地跑向大鳥的方向。中途經過樓下,其中一個竟有所感觸,抬頭望來。
窗驀然合并,凈霖一把蒙住蒼霽的口鼻,掩住他的氣息。蒼霽呼吸微促,竟已經露出了妖物兇相。
凈霖眼睛盯著窗紙不動,頭卻稍偏了些,在蒼霽耳邊道,“不要咬,不要動,不要出聲。”
蒼霽繃緊的身軀漸緩,頸間已經微微泛起的鱗光也隱藏不見,在凈霖手臂間老實不動。
凈霖嘉獎似的說“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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