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頓少一頓,這兩個饅頭要藏一半,因為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得。
川子就這樣橫著,下邊的人熱乎乎地咯著他,讓他捂出了臭汗。汗珠順著往下砸,敲得底下人像是淋著雨。但是人一直不見反應,川子緩緩移過頭,對上了底下人空洞的眼。
死了。
一只小手扒在死人的腳上,將他的鞋扒下來套到了自己腳上。孩子們擠動起來,怨聲都是低微的,幾乎要聽不見了。
川子看著死掉的這個,死掉的這個也看著他。兩廂對視半晌,川子竟又積出兩泡熱淚,他嘴唇顫抖,喉中“啊啊”聲細小,既覺得可怕,也覺得在看自己。
他舌尖乏力地抵著那個字,用盡力氣嚼著它,像是想要憑借這個字活下去,又像是能從這個字中得到現下奢望的一切。
他氣若游絲地喚著“娘。”
牢室里困了一夜,翌日孩子們便被兜進麻袋里,扎緊口。伙計們大刺刺地扛著麻袋穿過人聲鼎沸的街道,在一片牲□□易聲中將他們送上充斥牲口糞便的馬車。川子運氣不好,扔上去的時候倒了頭,便只能頭沖下邊,腳向上戳。他渾身的重量都向脖頸擠壓,他逐漸覺得手腳冰涼且發麻,脖頸處壓得他不自主地溢出痛苦的聲音,一種無法呼吸的恐慌侵襲向他,他啞聲掙扎,終于引起伙計的察看,在挨了幾腳后被倒回去。
川子卡著喉嚨,大口喘息。馬車顛簸起來,不知向何處去。川子蜷著身,抵在邊緣,用長指甲扣著麻袋。
粗糙的麻繩織得不結實,他指甲刮扣出一只小洞,他將眼睛抵在上邊向外往,烏黑的車廂里咣當作響,并無別的人看守。
川子將手指插|進小洞,奮力地撕拽。手上無力,便用牙咬,拖著那一根根麻線拉扯,磨得口中齒間碎屑和血水混雜。他胸口蹦跳迅速,聰明地意識到,如若不能在這一段無人看管的途中逃出去,便徹底尋不到家了!
川子寧愿將自己變成耗子、變成野狗,他一定要出去!他蹬著麻袋一角,口中撕咬時來不及吐便直接吞下去,喉嚨刮得火辣辣的疼,他瘋子似的啃咬,終于聽得“刺啦”一聲,麻袋破開頭能鉆的口。
川子吐掉繩子,將雙臂探出去,卡了肩臂也顧不得,只能死命地向外擠,將腦袋跟著遞出去。洞口緊緊勒著他的胸腔,他嗆聲扒著壁,指甲被刮得掀掉也感覺不到痛。他掙扎著身體,面朝下跌在車里。木板被撞得“咚”響,他下半身還在麻袋里。
馬車應聲喝止,前邊談笑的男人下來一個,抽著馬鞭繞向車廂。
川子聽見男人開鎖的聲音,他心臟驟急,暴雨仿佛涌在他小小的胸膛。
“都他娘的”男人罵罵咧咧地拉開車廂門,探進頭來,揮著馬鞭。
外邊日光刺眼,他瞇眼陷入一瞬間的漆黑模糊,罵聲也跟著遲緩。
川子突然暴起,他用盡了昨日那一個饅頭的力氣,像他曾經在田間跟人摔跤似的,倏地蹬撲向男人。男人的口鼻被川子的腦袋撞了個結實,他頓時兩眼泛酸,邊低頭捂鼻邊呵斥起來。
川子帶著麻袋摔滾在地,他彎腰爬起來時男人已經拽住了他的后領。川子口中發出幼獸走投無路的嘶喊,他絕望地咬向男人的手,蹬掉麻袋,踹著男人的襠下。男人立即松手,川子摔地就跑,狗似的四肢著地,甚至摔了一跤才爬起來。
背后的怒罵幾乎要抵在后腦,川子不敢回頭,他把這一生的努力都用在這雙腿上,他把過去在山間奔跑的力氣都灌在這雙腿上。
跑!
川子咬緊牙關,淚眼模糊,在風中甚至分不清表情是哭是笑,五官都在這一刻變得猙獰像獸。他沖向深林,踩著亂石和荊棘,像飛一般的跑。
跑啊!
川子哽咽著。
跑回去就能見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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