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霽啞聲“你抽他干什么?我半點不痛。既然是我殺人,自然是我來償命。你抽還不停手,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音未落,底下的鹽水兜頭潑上來,火辣辣的疼痛燎躥而起。蒼霽受了這一下,反而兇性大發,他盯著人,眼睛都要熬紅了。腕間的扭振愈來越兇,晃得整條鎖鏈都在響。管他什么八苦九苦,蒼霽現在就要銅鈴滾出來!
水珠淌進傷口,猶如針扎。蒼霽靈海凝固死寂,徹頭徹尾地淪為“左清晝”。半個月前,左清晝便是這般吊在此處,看著那一鞭一鞭抽在千鈺身上,抽得左清晝心上血淋淋,一腔孤勇都變作冷汗,從眼睛里淌得滿面都是。
蒼霽發覺自己喉間哽咽,這不是他的聲音,這是左清晝,這是銅鈴要講的左清晝。左清晝顫抖又無力地振著手,聽千鈺喚著“左郎”。
左清晝做了什么錯事?
蒼霽突然失聲,他恨意地問,左清晝做了什么錯事?他查的是天底下最該查的案子,要的是天底下最愛他的人,他到底犯了何等的錯,要受這樣的死劫。醉山僧道天地律法,這算什么律法?神仙駐守各地,便容這樣的事層次不窮,便許這樣的人以命相抵。
蒼霽胸口鼓動,本相在凝固中緩慢轉動,那抵出凸角的錦鯉“啪”聲甩尾,緊接著靈氣絲絲縷縷的轉動,被銅鈴鎮下的靈海霎時翻覆濤浪。蒼霽陡然長身,變回“蒼霽”的身體。
枷鎖應聲而斷,不僅枷鎖在斷,景中一切都在斷。蒼霽不斷膨脹的靈海撐得銅鈴吃痛鳴晃,竟無法再維持原境。
凈霖豁然睜開眼,覺得背上錐痛,四肢百骸皆被束縛在一層靈圈之下,通身抽力。這境中本沒有風,此刻凈霖卻覺得頰面經風。他眼見自己銀發褪色,隨風淘洗頓變回黑色。
獄卒、囚|獄、銅鈴一并被刮出碎紋。那仍在不停抽打的獄卒面上帶笑,扭曲顛倒的景物致使千鈺的濺出的血從上而下地淌回來,淌過左清晝緊扣的十指,再淌滿左清晝的臉。
左清晝被吊在漆黑之中,他淋著千鈺的血,如同瘋癲的呢喃自語。
“我認罪。”左清晝盯著黑暗,喉間吞下血,“我認罪,我賄賂主考不成,將人棒殺于城南巷中。我罪當至死,我按律當斬。”他的牙齒顫聲,摻在聲音里變成了另一種絕望,“我認罪不要再打,不要再打他。”
血水淌盡左清晝一身,他唯剩的腳尖“滴答”。他已經被吊了太久,鹽漬凝在傷口,唇間連字都吐不清楚。他像是在這短短剎那便走完一生,卻仍然沒有解脫。
“我”左清晝干裂的唇蠕動,“我認罪”
千鈺的哭聲環繞,狐貍咬著鎖鏈,卻拖不下一個人。
左清晝眼珠微轉,目光停在狐貍身上。他突然就滲出些干澀的淚來,他微張口,急迫地喚“千”
千鈺咬得唇間血爛,狐貍拖著鏈銜在他手腕。左清晝已躺平,枷鎖扣得他腕間白骨凸顯。他橫在亂尸碎石間,潦草得不像左家郎。千鈺含著他的血,拖著他往碎石外走。左清晝的身體滑動,蹭出血又拉長。
左清晝氣若游絲,他眼前漆黑一片,已經看不見千鈺在哪兒,但他裂開的指碰到了千鈺的皮毛。那油滑柔軟的毛,隨著千鈺的用力蹭在他指尖,像一團云,只留在他這里幾個春秋。
左清晝神已漸散,他舌頭攢力,促聲喚“千鈺啊”
千鈺拱在他掌心,左清晝微仰頭。千鈺溫熱地抵在他額間,濕漉漉的手掌抱著他的頰面,俯首親吻著他的眼。
左清晝貼著千鈺的膝頭,慢慢說“去”
千鈺失聲嗚咽,他晃著頭抱緊左清晝,說“我往哪里去?我必不會離開你。”
左清晝指尖點在千鈺腕間,輕輕推著他,驅趕道“你去。”
千鈺貼著他的頰,固執又無助地搖頭,說“我要與你在一起,我要與你生生世世在一起,我不要離開你半步。”
左清晝唇齒輕動,他沙啞、斷續地嘆息。千鈺的淚滑在他頰面,左清晝氣已絕,千鈺仍作不知。他瘸著條腿,拖抱著左清晝上半身,喃聲“我認得黃泉路,我必追得上。你待我片刻,我將尾巴斷于你,你我共生一命,你我永不分離。左郎我的左郎并世無雙誰也帶不走。”
梧嬰的斷喝忽鎮于虛景,凈霖見千鈺化狐銜起左清晝,還未往下,便聽銅鈴急促,蒼霽猛落于身側。
“此境已碎。”蒼霽的手掌撫遍凈霖的后背,見他安然無恙,方才正過凈霖的臉,在破碎的瑩光間喊道,“打傻了?凈霖?痛不痛?”
凈霖用手背貼著蒼霽的頰面,被他的溫度喚回神識。
蒼霽捉住凈霖的手,說“喂。”
“我們猜錯了。”凈霖迎看碎光,左清晝的面容如夢消散,他說,“這一苦不是千鈺,而是左清晝的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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