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東邊沿海的妖怪。”阿乙甩凈腿骨上的血跡,對凈霖說,“好生奇怪,東海在宗音的管轄之內,數百年都不曾亂過,他斷然不會容許妖怪過境害人。”
凈霖見那尸體仍在彈動,用棉帕拭著手,對阿乙袍上濺到的血分外介意,于是移步往蒼霽身側靠了靠,方才開口“不見宗音不知詳細,他不能輕易離開東海,待此事結束,你可以前往探望。”
“我為個妖怪專程跑去見宗音!”阿乙丟開腿骨,說,“我不去!他上回與我阿姐才結了梁子,我不要同他講話。他若是當真出了什么事,我還要拍手稱快呢。”
“你可查到什么蛛絲馬跡?”蒼霽說,“這院子就這么大,藏不下一只魔。”
阿乙說“那邪魔既然肯派遣妖怪來跟著這人,必然是不想讓他死。可如今凈霖將人頭給砍了,我還不及問!”
“不必問。”凈霖拭凈手指,說,“劉承德為皇帝物色美人,陶弟肯放任他出入自由,必定有所拿捏。審問費時,反而易給陶弟透露風聲。”
“可光憑楚綸的身份,也入不了大內。”阿乙說,“見不到老皇帝,我也辨不清邪魔到底藏在宮中何處。”
“所以劉承德得死。”蒼霽接過凈霖的帕,說,“他死了,我們的‘劉承德’方能肆無忌憚的進去。”
蒼霽音落,便見凈霖形貌漸改,頃刻間變作了“劉承德”。他今日與劉承德相處甚久,仿個一時半會兒足以以假亂真。
夜至三更,院門外傳來叩門聲。院內下了栓,半晌才開。門外立著個木臉太監,見門一開,手指直勾勾地點向轎子。“劉承德”出了門,彎腰坐入轎中。轎子一震,倏地飛奔起來。
夜色濃重,抬轎人腳不沾地,轉眼便穿過街市,入了宮門。那伴轎的太監步若疾飛,緊緊跟隨在轎身之后,將人護得嚴實。待轎子到了地方,又是一沉,太監打簾盯著昏昏欲睡的劉承德,錯開一步,示意他下轎。
凈霖掀袍下轎,低頭隨著太監走。太監搭了拂塵,一側有人提燈引路,帶著往雕梁畫棟的殿室去。凈霖目光流連在太監的鞋子上,見他腳底不沾塵,便對他的原形有了些猜測。
這太監只顧勾頭前行,小半個時辰后才到地方。他一甩拂塵,讓出路來。凈霖擦身向前,踏階而上。腳下還未站定,便聽里邊人說“不必跪了,進來說話。”
凈霖認出是老皇帝的聲音,便跨檻而入。殿內依舊是燈火昏暗,見得老皇帝斜倚龍椅,腳邊跪著個美人,以手捧果,呈在老皇帝手邊,裸|露的后背如玉削劃,正微微發著抖,不知是冷還是怕。
老皇帝鼻間一嗤,撥出個果,丟在凈霖袍間,說“來了多久,膽子還不見長,畏畏縮縮怕朕吃了你么?”
“劉承德”捧著果連聲“不敢”,老皇帝說“聽聲兒倒像是病了,等會兒退時叫個太醫瞧瞧。”他的垂憐到此為止,緊接著問,“這幾日尋著人沒有?”
“劉承德”慌不迭地答道“從北邊尋了個上等模樣的來,您瞧瞧?”
老皇帝手背拍了拍腳邊的美人,叫她轉過頭去對著劉承德,說“若是還不如這個,便無須送來了。”
那美人經他拍得臉頰泛紅,垂眸瑟縮,掌間的果子骨碌滾掉一只,她既不敢去撿,也不敢用眼看老皇帝。頰面的手掌下一刻重重扇上來,打得她斜身撲地,瑟瑟發抖。
“捧個果兒也不行。”老皇帝耷拉著眼皮,“留你何用?”
“劉承德”見狀悄聲“回稟圣上,新尋的那個,不僅模樣俏,性子也柔。”
老皇帝似是精神不振,聞難耐地搓著手背,說“那便速速呈上來!休要叫朕等。”
“劉承德”伏首應了,匆匆轉身,對一直跟在后邊的侍從揮手。這侍從給太監一個眼神,那太監便疾步下階,繞出青磚路,從才到的轎子里接了人。
老皇帝目光游走,突地問“撥給你的人怎未用?”
“劉承德”誠惶誠恐地說“整日隨著臣跑,今夜便叫他們歇著了。這人是臣從老家調來的,會點功夫,卻是個聾子。”
“會點功夫。”老皇帝冷笑,“比得過我給你的那幾個?莫不是起了什么心思,不耐煩朕盯著你。”
“劉承德”幾欲嚇跌,慌聲“不敢”,又淌著汗解釋許多,方使得老皇帝轉陰為晴。老皇帝多看了那侍從幾眼,見他呆立在垂帷后邊,木訥遲鈍,便作罷了。
太監正將新領的美人帶進來,老皇帝透著昏光,隱約見得那簪釵閃爍,盈盈拜下個裊娜的人影。他被那微露的后頸勾意思,微微坐正了身體,叫人抬起頭來。
阿乙強忍著暴跳如雷的欲|望,余光掂量著蒼霽的拳頭,不得不硬擠出個笑來,緩緩抬頭老皇帝嬌怯一笑。
他這一笑,滿室如盈珠玉之芒,就是見慣美色的陶致也一時間沒認出他是個男兒郎。陶致架著老皇帝的皮,抬指從阿乙的額發一路摸到脖頸,無有一處不愛惜,無有一處不讓他口干舌燥。
“劉承德”不失良機地問“圣上覺得如何?”
這句話實在問阿乙,阿乙與老皇帝目光相對,見他眉心發黑,雙目兇惡,通身似籠黑霧,于是更加羞澀地垂下首,便是對凈霖的問話頷首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