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丫就這么留在了白馬山。
她雖然生的瘦弱,但干起活來干脆麻利,很是一把好手。
她依舊忐忑而小心,在確認了寧馥的的確確沒有把她送去伺候大當家的意思之后,小姑娘終于悄悄地松了一口氣,放下了一半心。
——還有一半的心提著。
芳丫可沒忘記白馬山是個什么地方。
就算……就算“寧先生”和傳說中的模樣一點也不一樣,芳丫卻還牢牢記著村里人們口口相傳,之鑿鑿的事——
幾個月前,松涂縣保安團上白馬山剿匪。
一個連,只回去二三十人。
整個松涂縣城為之震動。
逃回去的人將白馬山描述成人間煉獄一般,只說連寨門朝哪里開還沒摸清楚,就被那白馬山上神出鬼沒的兇徒殺了個措手不及。
那群山匪別提有多厲害!誰說那白馬寨都是群山下討飯花子走投無路上山湊做堆的?!保安團每三天就要訓練一次,各個都有木倉,卻只一個照面就被他們給打散了!
特別是這群人中還有個極厲害的女羅剎,殺進殺出,刀光劍影彈雨槍林如入無人之境!
這女羅剎正是白馬寨大當家的新娶的夫人,據說能縱馬開弓,射中五十米外的靶子,還能用雙木倉,qiang法入神!
——反正把敵人傳得神乎一點自己又不掉塊肉!還能顯得他們自己沒那么無能不是!
就這樣,白馬山此刻在山下人的眼中,幾乎是自帶一層危險而神秘的色彩,震懾力能止小兒夜啼。
在這樣一群“惡人”中間,芳丫的精神每天都高度緊繃著。
直到她第一次去偵查排“食堂”幫廚的時候有個山匪朝她吹了聲口哨,被偵查排那個叫潘大剛的排長罰去跑鴨子步二十圈之后,芳丫的心就放下來了。
——以前在村里的時候,村頭那老婆死了三十多年,兒子都比芳丫年紀大的惡老頭摸了芳丫的腰,叫她那銅簪子在手背上刺了一下,村里的村老都只是各打五十大板而已。
要芳丫說,在白馬山上,反而比在山下自在!
因為這些天她發現了,在山匪們眼中,“寧先生”是這樣的厲害、高明、令人敬服,他們不僅僅害怕她的武力、崇拜她知識,也向往著她口中描繪的世界。
她是“寧先生”的人,這一層身份,在白馬山比尚方寶劍還好用哩!
寧馥知道校場的事以后和芳丫談了兩句話。
很簡單,她就問芳丫怕不怕。
怕,她就給芳丫換一份活計,不用天天面對那群臭汗淋漓的男人。
怕是很正常的。芳丫才十五歲,那些山匪縱使老老實實的,不噴臟字、不說葷話,那也是一大群三四十歲的老爺們,每回芳丫挑著擔子去校場送飯,他們如狼似虎的眼神就釘在芳丫身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芳丫又窘迫又害怕。
但一個“怕”字還沒說出口,她對上“寧先生”的眼睛,腦海中忽然打閃一樣地一個激靈。
“寧先生”的眼睛像漆黑的天幕中兩顆星子,亮湛湛的,等著她的答案。
她怎么能讓“寧先生”失望?
她怎么能讓她自己失望?
瘦弱的芳丫下意識地挺起胸膛,“我不怕。”
他們又沒做什么,她不能被人瞧瞧就害怕。
寧先生女子之身能帶兵打仗,能讓那些男人都服她,可見在男人的心中眼里,女人不一定全是可以調戲可以欺辱的,也是值得提著頭跟隨的。
端看她有多大的本事。
芳丫沒上過學,也不懂什么新式思想,她只是樸素地希望,自己也能夠像寧馥那樣就好了!
她要自己先立起來,然后讓所有人都服她!
她看到寧先生笑了。
于是芳丫不光到校場上去送飯,還加入了寧馥新設立的戰地急救班。
老師就是寧馥。
她每天學的如饑似渴,只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短短半個月的工夫,胃口比之前大了許多,個頭都明顯的拔高了。
芳丫迅速在白馬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她還交了幾個朋友。
和她一個班的山匪也都是男人,但他們粗大的手指經常綁不好紗布、他們健忘的腦子總是遺漏包扎的步驟,少不了要向芳丫這個最靈巧的“醫療兵”來請教。
寧先生說,以后她就是急救班的“課代表”了呢。
芳丫雖然看著膽小內向,但骨子里好強。
她不愿意別人說她是因著寧馥的關系才能進戰地急救班,于是訓練學習之余也閑不住,山寨各處她都時不常地去掃掃院子灑灑水。
然后她就在寨子后山一間不知廢棄了多久的破屋中,看見了一個半人不鬼的青年。
芳丫被嚇了一大跳。
那青年身量高挑,兩頰消瘦,頭發紛亂,滿臉胡茬,只有一雙眼睛冷冰冰的。
他的手腳都被粗粗的鎖鏈鎖著,整個人在房間中只能移動兩三步的距離。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便溺的惡臭。
芳丫大著膽子問他是誰,青年根本不做理會。
后來芳丫還去看過幾次,那青年或許是估量她不是土匪、或只是山寨中負責灑掃的小孩子,終于不那樣警惕了。
芳丫見他可憐,還給他帶過兩次吃的東西。
那青年終于同她說了幾句話。
他是松涂縣人,從外地歸家,被此處的山匪綁到了山上,囚禁起來。
他還是個醫生。
青年吃了芳丫帶來的饅頭,恢復了一點體力。
這些天他和芳丫小心翼翼地彼此交換信息,也知道了面前這個小姑娘是被山下的村子上供到這白馬匪寨來的。
想來他們的立場天然一致,應該是可以結為同盟的。
只是這女孩膽子太小,還需要進一步爭取,讓她鼓起勇氣來,好幫助自己脫困。
青年心中打定了主意,對芳丫的語氣又溫和了一些。
“這些匪盜,遲早要被剿滅!”他對芳丫許諾道,同時留意著芳丫的神情。
第一步,喚起這女孩心中對山匪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