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蔚卓在山上“技術贖身”的第七天,收到了來自鄭家的消息。
當然,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鄭家之前在白馬寨吃了虧,大傷元氣,眼見著白馬寨兼并了周遭的山寨,已經成了氣候,這一回干脆跑到60軍的駐地去求援了。
他家也是病急亂投醫,現在只要是條大腿就抱,只求趕快將白馬山的心腹大患除去。
援軍還沒求來,鄭家老爺子就已經給嚇病了。
——不論是誰,一覺醒來看到飛鏢釘在床頭的恐嚇,只怕也受驚不淺。
這恐嚇信的內容很簡單。
鄭家如再敢打寧家家產的主意,就要小心脖子上的腦袋了。
這信的來路,顯然也不用多猜。
——一日不除白馬寨,鄭家在松涂縣,就一日無法安寢。
然而60軍的救兵還沒搬來,白馬寨就已然下山了。
這個消息,寧馥一點兒也沒瞞著鄧蔚卓。
白馬寨如今發展壯大,周遭大小山賊匪寨都已經被盡數蕩平收編,儼然成為松涂縣外最大的武裝勢力。
現在,山寨和松涂縣內的保安團,正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保安團龜縮不出,不敢出來剿匪,而只要松涂縣內的富紳不再糾集起來針對白馬寨,白馬寨也按兵不動。
但這種平衡,薄得就像一層糯米紙,來一股風、幾滴雨,就會蕩然無存。
白馬寨并不想占領松涂縣做割據一方的豪強——當局也必然是不答應的,但鄭家上躥下跳,實在惹人心煩。
他們已成氣候,現在,是要顯示雷霆之力的時候了。
山匪們不是沒進過城。
相反,他們也曾干過不少從城中富戶綁架肉票、索要贖金的勾當。其中更有許多人,落草為寇以前就在松涂縣城內生活。
自然是熟門熟路。
華軒問寧馥:“那個鄧先生,不將他控制起來么?”
寧馥搖搖頭,“不用。”
她笑道:“鄭家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
不過是素未謀面的一門親戚而已。只看鄧蔚卓這些天在山寨上的鎮定自若氣定神閑,便知道他對鄭家根本就不在乎。
甚至還有一種冷淡的厭惡。
原文中,鄧蔚卓便是一個在亂世中冷眼旁觀的人。
他歸國后到鄭家拜訪,唯一的意義就在于會在那里,遇到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會令他心動,賦予他活生生血肉和情感的人。
也就是本文的女主,寧舒英。
整本書里,存在于不同世界的鄧蔚卓類似于npc,真正有穿越者意識的只有女主寧舒英。
正是寧舒英在每一個世界里與鄧蔚卓發生的交集,一點一點地影響了現實世界中的那個黑化反派。
快穿的一貫套路。
華軒見她這樣說,便不再多問,只道:“鄭家總不老實,這次也不用容他們情面。殺干凈了了事。我等你回來。”
寧馥從未明說過與鄭家的淵源過往,但華軒又怎會不清楚?
說是血海仇深,也不為過。
她不回家,留在白馬寨,也必然是想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的。
華軒只是害怕……害怕這大仇一報,她就不再回來了。
寧馥笑了,“你不去?”
華軒與她出門,“不去。”
他道:“這件事應該由你親自去做,親自去決斷。”
他如果一同去了,她要離開,總歸會為難。
華軒小時候曾養過一只受傷的鷹。
他始終記得自己對那蒼鷹的喜愛,幾乎日日守在近旁,打最干凈的水,喂最精細的肉,小心翼翼地觀察它的翅膀什么時候恢復。
當鷹可以重新振翅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他心愛的鳥兒擁有了離開他的能力。
小小的華軒患得患失,好幾天吃不下飯去。
他爺爺知道了這事,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無論是誰,你放他走后,他如果不再回來,你就沒有真正擁有過他。”
他不是屬于你的鳥。
華軒將馬韁交到寧馥手里。
馬是白馬。
寧馥挑眉笑了笑。
現在外頭都叫她“白馬夫人”,真搞來一匹漂亮的白馬給她,頗有點兒順其道而行之的惡趣味。
她牽了馬,轉頭問一直跟在一旁的芳丫,“會騎馬嗎?”
芳丫小臉有點發白。她搖了搖頭。
然后看著女人朝她伸出手來。
“我帶你。”
芳丫坐在馬前,心撲通撲通地跳。
寧先生就在她身后,用雙臂圈著她,單手持韁。
大白馬極為聽話,慢步小跑在山道上。
其他山匪都已經分散潛入了松涂縣,寧馥帶著芳丫,在離縣城幾里地外下馬,亦徒步入城。
芳丫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
剛剛騎馬時亂跳的小心臟再一次沉落下來,仿佛在胃里裝進了沉甸甸的鉛塊,墜得整個人的腿都沉重得邁不開步子。
她腦子里亂哄哄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但寧先生偏偏知道。
“被大當家說的話嚇著了?”
芳丫一怔。
寧馥淡淡笑了笑。
她自然看得出芳丫的心神不寧是為了什么。
華軒一句平平淡淡的“殺干凈了事”,讓這個小姑娘突然意識到,白馬寨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對老百姓來說,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鯊人見血的事,沖擊力未免太強。
芳丫這段時間在山寨中習慣了幾乎稱得上是“積極向上”、“奮發圖強”的日子,幾乎已經忘了那是個土匪窩。
芳丫迷茫地望著她。
寧馥彎起唇角,道:“上山之前,寨子里的大家也都是老百姓。但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戰士。”
流血和犧牲,是戰士必須要有的自覺。
她在芳丫清澈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的倒影。
“戰斗,不是為了殺人越貨,為非作歹,不是我們要做土皇帝。而是為了老百姓,為了千千萬萬,像我們自己一樣受苦難的弟兄姐妹。”
她輕輕地頓了一下,對芳丫,也對自己說道:“我們是來自老百姓的,也屬于老百姓。”
如果我們的手上要沾染鮮血,也只能,必須,是為了老百姓。
知道自己戰斗是為了什么,才能無所畏懼,才能知道前路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