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寧馥忍不住笑道:“你記住這句話,往后,是非對錯,自己慢慢也就學會分辨了。”
她伸手摸了摸芳丫垂在耳側的小辮,“現在跟著我走吧,小丫頭,不會教你走錯路的。”
芳丫覺得自己的心臟重新回到了應有的位置。
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臉上綻露出的笑容。
“嗯!”芳丫重重點頭。
鄭家大門緊閉。
大門里頭,一片混亂嚎哭。
鄭家在松涂縣也是數一數二的富戶,靠販煙土發家,買了官兒,勾搭了保安團,橫行鄉里。
他家現在也做些“正經生意”,因仗著有保安團做保護傘,擾亂市場秩序,大肆斂財,家中金銀細軟堆積如山,在外還有兩個糧庫。
——囤的陳糧,趕上饑荒年,半斗糧能換個十五六歲的勞力,或者更生嫩一點兒的漂亮丫頭。
鄭家少爺是家中獨苗,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小丫頭不知玩死了多少個,也不過就是幾斗糧食的事兒。
但從此后,他恐怕再沒有玩丫頭的興致了。
——在山匪們綁了兩個護院,混進鄭家,干脆地鎖了院子,將所有人趕豬放羊一樣攆著集中到一個院落里的時候,這位鄭家少爺正抽了大煙,躺在床上做神仙呢。
他聽到動靜,提著木倉沖出院子,飄飄然地揮舞著盒子炮怒斥山匪,全然不顧他爹娘在旁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告他快快蹲下不要作死。
然后就被一腳踢出去七八米。
撩陰腳,當場昏死。
醒來是否還有功能,恐怕難說。
這一腳,是替原主給的。算是這為鄭家二少覬覦寧家小姐,貪人錢財,害人性命的報償。
鄭家太太一見,頓時也昏死過去,只剩下鄭家老爺一邊抖如篩糠,一邊暗自咬牙切齒。
人老成精,早年做的又是那種生意,多少還有些經驗。
現在這群山匪是瘋了,光天化日就敢沖進縣城良民的家中,簡直是目無王法!
但現在他們人人有木倉,占了絕對的優勢,家里竟沒有一個人有機會趁亂跑出去報信求援!明明是一伙草寇,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周密的部署?!
鄭家老爺汗出如漿,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60軍的人來了,哪怕傾盡家財,也要請人將這波山匪徹底鏟除!
可惜他根本沒意識到——
到那個時候,哪還有什么家財啊?
鄭家的金銀珠寶堆在的地上。
鄭家少爺的七個姨太太瑟縮在一旁,滿頭珠翠跟著顫抖得不停。
她們聽見從上方傳來的聲音。
“今日清收鄭家不義之財,遣散鄭家家仆護院,發給勞薪路費,只要再不作惡,既往不咎。”
“其余錢物,并兩處糧倉,充入白馬寨,另做處置。”
鄭家老爺搖晃了一下,也一頭栽倒。
“各位,今日還你們自由之身。”
幾個女人懷疑耳朵,禁不住面面相覷,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望向那說話的人。
說話的也是女人。
她穿馬靴,獵裝,膚白如月,發黑如墨,一雙眼睛湛湛生光。
資歷最老的姨太太也不過二十二歲。
她臉上敷著粉,已見幾分憔悴,眼淚流下來,在面頰上沖出一道道溝壑來。
“我們姐妹……我們姐妹是少爺買回來的,現下還能去哪呢?”
鄭家少爺尚未婚娶,太太的位置當然要留給有財有權,門當戶對的小姐。
她們名分上是“姨太太”,實際上,不過就是被買回來,可以重復使用的玩物罷了。
籠門打開,卻躊躇著,不知給往何處去。
這亂世之中,女子身世猶如飄萍,若沒了爺們做靠山——哪怕是鄭家少爺這樣的男人,——無依無靠的未來,更令人心生恐懼。
有的忍不住對寧馥生出怨恨來。
她當然和她們不一樣!
她可是白馬山的壓寨夫人,她爺們厲害,她當然也厲害了!可是她們呢?本就不被自己男人當人看,現在,因為他們這群山匪,連最后一點依靠也沒有了!
什么自由之身,難不成叫她們上暗門子去做妓嗎?!
這姨太太臉上的神情太明顯,寧馥甚至還未開口,一旁的芳丫便氣得小臉通紅。
“——自己立不起來,怎么好意思來怨怪別人?!”
她性格一向內向,這還是頭一次在這樣大的場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大聲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我們寧先生會醫術,會射箭,會騎馬,會帶兵打仗,只靠自己,全寨子的人都服她,你們也配和她比?!”
姨太太一愣。
“……是,我們什么也不會,沒有這位女大王這樣的本事,離開這里,又能去干什么呢?”
芳丫一時啞口。
她想說她自己也什么都不會,她自己也曾被人當做貨物一般,可是她遇見了寧馥。
她救了她,她教了她。
“愿意到白馬山的,可以和我走。”寧馥淡淡道:“到了山上,要吃苦頭,很多事要你們從頭開始學,但不會有人把你們不當人看。”
她又道:“其他人,愿意再找男人做靠山的,無可厚非,愿意此后自食其力的,值得尊敬。”
“想做什么,想過什么日子,你們自己選。”
她的聲音很輕,卻仿佛一記重錘——
“如果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和能力,又怎么能稱之為人呢?”
幾個姨太太——其實也不過是一群備受折磨的年輕女孩,盡皆沉默。
最后有兩個表示,愿意跟著寧馥他們走。
剩下幾人都領了盤纏,各自散去。
不管做怎樣的選擇,這是她們長久以來,終于被當做“人”,來尊重。
被豢養了太久,鳥雀們終于記起,自己還有翅膀。
那帶頭的姨太太領了盤纏,見山匪們果真不阻攔她們離開,更沒對她們動手動腳,終于稍稍放了心。
她突然想起什么,對寧馥道:“后院,后院還關著一個,是前段時間少爺、不,鄭財買回來的,一直不服管教。”
“她……她應該愿意和你們走。”
一旁的女人們也都放松了些——鄭家日日如臨大敵,鄭財更是對她們講了無數山匪奸淫擄掠的事,今日白馬寨下山,她們都以為今天就是死路一條,哪想到是絕處逢生?
說起后院關著的那個,她們也七嘴八舌地開了口。
“可不是,那是個讀過書的,天生反骨嘞,鬧絕食都鬧了好幾天了。”
“聽說是一路逃荒來的,傲氣的很。不過我看她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啦!”
“反正我是沒見過她那樣的——”
這群姨太太中最活潑的一個居然還賣了個關子,“她那頭發,居然是紫色的,可稀罕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自人民,屬于人民,為了人民,不負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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