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如泉涌般噴濺出來。
但寧舒英卻沒有恐慌,沒有顫抖。
她劇烈地喘息著,努力讓自己渙散的眼神找回焦距,然后看清了那深深cha入敵人咽喉的短匕。
是寧馥的!
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說欣喜若狂也不為過。
寧舒英不知打哪來了股力氣,她奮力一推,掀開那壓倒在自己身上的尸身,猛地跳起身來,撿起對方掉落在地上木倉便朝寧馥所在的方向奔去。
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寧舒英的心都蹦到了喉嚨口。
——“站著干什么?”
寧舒英呆呆地看著寧馥從地上爬起身。
一旁是已經死于她的雙腿絞殺的士兵。
她頭發凌亂,臉頰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外翻的皮肉帶著焦黑顏色,血流了半個下巴。
十五歲女孩的面容尚且帶著嬰兒肥,但擋不住眉眼的明麗漂亮。
現在卻仿佛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惡鬼一樣。
在那名敵人扣動扳機的瞬間,她硬生生憑著超絕常人的反應速度和腰腿力量,往一側避讓了幾寸。
這微不足道的幾寸距離,讓子彈擦著她的面頰飛過,打進了對面的樹干之中。
寧舒英的胸膛猛烈地起伏著,她猛然向前沖了幾步,抱住了寧馥。
或者說,一頭撞在了寧馥的身上。
然后放聲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疼不疼……”
她語無倫次。
寧馥摸了摸她的頭發。
“現在沒時間疼。”
她短暫地安慰了寧舒英兩秒鐘,“我們該回去了。”
現在的環境和情勢,剛才連續的幾聲槍響,是極度危險的。
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一最快的速度返回營地。
把受傷的,犧牲的戰友都帶回去。
***
幾人在返回的途中就遇上了前來偵查的戰地醫院警衛班。
眾人看到渾身是血的寧馥和戰士小王,都是悚然一驚,再看被寧馥背在背上的,顯然已經沒有生息的老周,盡皆沉默。
分出一撥人護送他們回營地,另一部分人繼續潛入山林之中,他們要去打掃戰場,將敵人的尸體也掩埋好。
否則,這樣“遭遇戰”的遺跡,會很容易暴露戰地醫院的位置。
天光早已大亮,白慘慘的太陽正懸空中,散發著仿佛能將人烤成肉干的熱量。
遠方傳來隆隆的雷聲。
不。
不是雷聲。
戰地醫院內,寧馥他們離開前還充滿輕松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
——前線的第一批傷員剛剛送到。
院長看到他們,也只是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吩咐:“把傷口盡快處理一下,馬上開始工作。”
大家顧不上來關心寧馥他們遇到了什么情況,也顧不上擔憂戰地醫院的位置是否就此暴露,因為傷員實在是太多了。
多到幾乎渾身被鮮血覆蓋的寧馥、寧舒英和小王三人,在這里看起來竟然好不突兀。
而遠處那悶雷般的炮響,昭示著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誒那個傷員,那個傷員你站那兒干什么?!好胳膊好腿的別擋道!”
衛生隊的一個護士大聲喊道。
不怪她脾氣不好,——源源不斷送下來的傷員讓人壓力劇增,這還稱不上合格“醫院”的營地里,到處都是鮮血和呻吟。
“來來,趁我這還沒有手術,你傷哪了我給你處理一下——”
那護士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一把脆亮的嗓子已經都喊啞了。
寧馥轉回臉來就把她嚇了一跳。
等再稍稍洗清了血跡,護士拿紗布的手才一頓。
她認出了自己的同事和戰友。
“——寧馥?!”
寧馥抿嘴朝她笑笑。
她現在只有一邊的唇角能動,另一頭一動就疼。
“你、你這怎么搞成這樣子?!”
眼看自己這段時間朝夕相處同甘共苦的小姑娘突然間就遭了這樣的罪,傷口的沖擊力不可謂不大。
但兩個人也確實沒有時間細說,年長些的護士手上動作不停,一邊給寧馥處理了傷口,一邊就給她布置了任務。
戰地醫院的床位根本不夠。
送來的傷員只有需要立即進行手術搶救的極危重的,才能立刻得到救治,其他尚存力氣的,暫時死不了的,都只能等。
寧馥就被派過去給那些需要等待的傷員們做簡單的止血、擦洗和傷口消毒。
第二批的傷員很快也被送下來了。
還有半拉露天的戰地醫院連一張可以躺人的床都騰不出來了。
許多受傷的戰士不得不在簡單清理過的地上席地而坐,還有的“手術臺”干脆就是把抬人的擔架直接抬到磨盤上架好。
好在寧馥動作利落決定果斷,在幾個年紀大的護士都忙得不見人影的時候,她幾乎就包攬了新進傷員的分配。
傷員統一被送到后院,她做初步判斷以后決定那些需要立刻送進院內進行手術搶救,哪些留在后院等待位置。
一個十五歲的姑娘,突然間手握生死。
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情境下,沒有人質問這合不合理。
戰場,只需要在關鍵時刻能頂上去的人。
不問邏輯,沒有道理。
能你就上,不能,自然有人來接替。
***
但總有人心焦如焚,不愿接受這樣的安排。
“憑啥?!”
一個兵拖著一條傷腿,劈手揪住了寧馥。
“你咋就知道我們排長的傷不重大、不緊急?!”
他不是為了他自己發脾氣,這個眼睛被硝煙熏紅的戰士自己的腿還在汩汩地淌血,但他并不在意。
他行動不便,只能用一只手死死拖著寧馥,口沫橫飛地質問著。
他的排長躺在他旁邊,頭部受創,已經陷入昏迷。
他可以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現在這關系著他朝夕相處、同生共死的戰友!讓他就這樣在等待中看著自己的排長流血,是比讓他死在沖鋒之中還要難受的事情。
“憑啥都是一樣負傷流血,我們排長就不能進去?!”
寧馥輕輕一拂,手腕便從那戰士的拉拽中滑脫出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請你服從安排。”
那戰士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給掙脫了,震驚之下虎目圓睜,“你有什么資格——”
“什么資格,嗯?!”
年輕的醫療兵猛然抬手一指。
“我們的大夫,我們的戰友,還躺在那兒,沒有、沒有人去管他!”
她原本濃烈的語氣,突然在尾音處停頓,帶上了一絲更咽難。
那戰士不由得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神色一怔。
就在這已經被傷員們擠滿的后院的角落里,躺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