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瘋狂地跳動著,試圖將血液泵到四肢百骸。
寧馥卻好像對她完全放心,好像交到她手上的,不是什么決定幾人生死的觸發器,而是一支筆、一雙筷子。
她甚至不用做任何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只需要保持一個狀態——
握緊。
而事實上,這是最考驗人的一項工作。
手術和拆彈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當一個人投入到自己專業領域的高度專注中時,恐懼、焦慮、擔憂等等情緒都會迅速地消退。
而寧舒英,卻要在著漫長的時間里,注視著手中的引爆器,保持一個姿勢。
她手攥得骨節發白。
心跳卻一下、一下地平復下來。
寧馥相信她。
她或許無法完成許多復雜、精妙、高難的任務,但她……
至少可以握緊寧馥的信任。
她握了一小時四十五分鐘。
手已經無法曲張。
直到寧馥說“好了”的時候,寧舒英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寧馥伸手握住她的手,讓她放松手指。
寧舒英才終于慢慢的,一點一點地松開。
沒有轟鳴,沒有火光,沒有爆炸。
***
被制成人彈的男人保住了性命,被移交到了他該去的地方。
寧馥和寧舒英坐在恢復好的營地院子里,寧馥給她巴西木換水。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不是在養一株植物,而是在養金魚。
她察覺到寧舒英的欲又止。
然后慢悠悠地起身回房間去了。
寧舒英咬咬牙,跟了上去。
“你為什么不問我為什么不問你?”她問。
寧馥對她露出一個看傻子的眼神。
寧舒英:“我知道你知道!”
寧馥笑起來。
“你自己知道答案的事情,又為什么一定要聽我再說一遍?”
為什么要四個人,四個我們自己人,去救一個敵人、一個曾向我們射擊的敵人?
因為她是醫生,因為那個人在求救。
醫生在這種時候,是不做算數的。
就像她拉住即將墜樓的醫鬧,就像她踏入西努家昏暗的房間,就像她走向載著人彈的汽車。
她是暖蛇的農夫,還是救狼的東郭?
——在她身邊這樣久,寧舒英還是知道她的。
答案就是很老土,很直白,很圣母。
人身疾苦,與我無異,凡來請召,急去無遲*。
醫者仁心而已。
***
寧舒英在援非醫療隊五個月,回國。
她本來就是候補進去的,醫療隊回國,她自然也就跟著回來了。
然后繼續她在第一人民醫院胸外科的菜鳥生涯。
很多人,特別是和她同期進入醫院的同學,暗暗羨慕她出去鍍金了一圈,從此身上被打上了寧副主任“嫡系”的烙印,未來前途一片光明。
她在30歲時回到了現實世界。
回去前的一天,剛剛收到寧馥從國外發來的圖片。
巴西木終于發芽了。
“你可以許一個愿望。”她在圖片下寫道。
***
后來,在那個世界,寧馥又帶醫療援助隊去過拉美,去過地震和海嘯的救援現場,去過全球傳染病大流行后的重疫區。
自然有很多驚險、有趣的經歷。
這些,都是寧馥回到現實世界里時,和寧舒英講的。
雖然退出世界的時間不同,但顯然穿越世界的時間流速并不影響現實世界的時間進度。
她們是在同一天回來的,而在那個世界,寧馥多度過了許多年。
多到……
她的系統積分爆了。
[支線任務:醫者仁心
任務進度:12000100
*特別注明:受到神木的祝福,積分達到100后可不強制退出世界]
在平平無奇的早餐時間,寧家的母女兩個在餐桌上對視一眼。
這一眼竟然看出點老友久別重逢的意味來。
寧馥看著寧舒英喝牛奶,忽然淡淡問道:“你許的愿望是什么?”
寧舒英放下杯,帶著一圈奶胡子,用成年人的口吻也淡淡道:“我的愿望已經實現啦。”
她笑著挪了挪凳子,挨近了寧馥,“南美好玩嗎?你學會了西班牙語么?”
***
機場。
年輕的記者穿著連帽衫和工裝褲,背著二十升的巨大背囊。
黑色的口罩將他的臉遮去了大半,掛在胸前的相機再配上他的裝束,倒讓他看起來像那些來非洲采風探險,尋求刺激的弄潮兒。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似乎也沒錯。
候機的時候,記者路過大廳里的書店。
擺在最前頭的是一大摞犯罪和懸疑推理小說,英文的法語的都有。
顯然,全世界開在機場和車站里的書店都深諳什么題材最能吸引旅途無聊的乘客的目光。
記者往里面走。
他并不在意題材。
半個月前他向臺里提交了這一年的成果。
包括訪談,圖文,影音記錄。
臺里沒有追究他擅自離開派駐地,像個瘋子一樣去追尋恐怖組織的蹤跡。
他的下一站是南美。
在他記錄自己選題的本子里,字跡潦草地寫過他剛進臺里時就確立的“目標”。
要做一次戰地記者;
要做一次“臥底暗訪”;
要去國家最邊遠的疆域去看一看。
他繞過一排擺著《四十九度灰》和《暮光之戀》的架子,終于看到了拉美文學。
記者隨手抽出了一本西班牙語的詩集,去付了錢。
他在人工窗口托運行李,隨身的只有一支筆和一部相機。
還有那本智利詩人的《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雖然詩集有點無聊,但或許這樣才能讓他即將奔赴“戰場”的興奮中找到一點平靜。
工作人員每天接待無數來來往往的旅客,連職業性的假笑都已經懶得端,只在看到他東方味十足的名字時,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
“行李托運,hua·zhong?”
青年接過單據,點了點頭。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糾正了對方不太標準的讀音。
“鐘華。”
“名字是鐘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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