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駿貌似陷入了某種回憶,眼神變得有些空洞:“跟他比,我就是個小販子,他做的才是大生意,和銀江的海關和警局都有過硬的關系,他的貨從水上走,沒人敢攔。”
“扯他干什么?說你自己。”
“我?”
毛駿伸出小拇指,拇指掐著小拇指第一個關節,笑出一口黃牙:“跟他比,我就是這個。剛才你給我看的那個人,不是為我做事兒,我的貨不走水路,用不著他。”
邢朗從他的這番話中迅速捋順了祝九江、徐暢、和羅旺年之間的關系;祝九江在撒謊,他和徐暢都沒有和毛駿產生交集,但是徐暢被毛駿栽贓陷害,其后祝九江將計就計把徐暢的落難綁定在毛駿身上。祝九江效力的人也不是毛駿,而大有可能是毛駿口中‘走水路’的羅旺年,是否說明,和徐暢綁定關系的并非毛駿,而是羅旺年?
邢朗問:“你怎么知道祝九江替羅旺年做事?”
毛駿反問:“我說了嗎?”
邢朗眼神一暗:“不能說?”
毛駿指了指四面墻壁,笑道:“身不由己。”
邢朗訕笑:“身不由己你還說了這么多。”
毛駿看著他,像是走了魂似的目光無神,說:“我的時間到了。”
話音剛落,邢朗聽到給他行方便的獄警朋友的聲音從門外逼近。
毛駿忽然抬起雙手搭在桌面上,爭分奪秒般對邢朗說:“我告訴你最后一句話,姓羅的做的生意不干凈,雖然他死了,但是有人頂了他的位置,這個人和‘將軍’里應外合,控制整條津陘線!”
‘咔噠’一聲,門鎖被擰開。
兩名獄警走進來,一左一右把毛駿拽起來,走向門口。
毛駿的眼睛死死盯著邢朗,像是還有許多話要講,在即將離開房間的時候無聲的對邢朗說了一個字。
邢朗通過辨認他的唇形,得知他說了一個字——船。
離開清河監獄,邢朗站在黑色大門前,地面積雪反射的太陽光線刺痛了眼睛,于是從胸前口袋里拿出墨鏡戴上,開車順著原路返回。
路上,他一直在回想毛駿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還有臨走時對他說的‘船’。
船?毛駿什么意思?難道他指的也是三年前從銀江開往蕪津的那艘船嗎?
他又想起埋在月牙山的十二具尸體、自殺死去的張福順、以及死在城南大橋至今無法查明身份的少年……
他清楚的記得那個孩子的身體被子彈打穿時,眼神中流露出的迷茫和恐懼,和百米之外的岸邊稍縱即逝的一點星火……
他太過專注的回憶,以至于沒有察覺到手機響了。
手機鈴聲反復響起的第二次,他才拿出手機,按下免提。
“喂?”
“……五點多了,你在哪兒?”
聽到魏恒的聲音,邢朗才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發現正在和他通話的人是魏恒。
他抿了抿嘴唇,低聲長嘆一口氣,然后打起精神道:“回警局的路上,你呢?”
電話那頭的魏恒坐在皮椅中捏了捏酸疼的眼角:“看政法委遞過來的一些材料。”
“這不一向是老王的活兒嗎?怎么到你手里了?”
魏恒眼睛一抬,低低冷笑一聲:“你說呢。”
邢朗自然明白,呵呵兩聲遮蓋過去,說:“不看材料了,二十分鐘后你在警局門口等我。”
“干什么?”
“吃晚飯。”
魏恒輕輕揉捏著因長時間執筆而不適的手指,垂著眸子淡淡的‘哦’了一聲,然后輕飄飄的問:“然后呢?”
“然后去聽相聲,上次就被攪合了,這次必須去。”
魏恒撐著額角,忽然覺得頭疼。邢朗對聽相聲的積極性特別高漲,高漲到他不忍心潑他冷水說不去,而且那票也不好得,是他輾轉幾路黃牛才買到的高價專場票。
他特別想質問邢朗難道以前和女朋友約會就整天去聽相聲嗎?但是他如果問了,或許會引起一番口角,于是只好忍住,悶悶的嗯了一聲,說:“好吧。”
邢朗看不到他,還在為自己的絕妙安排自鳴得意,說起這個相聲演員多么多么紅,票多么多么不好買,說的好的段子有哪些等等。
在他喋喋不休的時候,魏恒把打開免提把手機擱在一邊,然后收拾桌面準備下班,收拾完資料,又解開頭發重新綁了綁,末了抽出一張紙巾在杯子里沾了水,擦拭食指指腹不小心染上的一點藍色墨水。
說著說著,邢朗忽然沒音兒了,不是漸說漸止,而是戛然而止。
魏恒微微側眸掠了一眼手機屏幕,繼續擦拭手上的墨水:“怎么了?”
停了片刻,邢朗才道:“沒事,我先掛了。”
魏恒蹙眉,敏銳的察覺到他的嗓音在瞬間變得緊繃:“別掛,出什么事了?”
邢朗貌似是用力咬了咬牙,才道:“靠,剎車失靈了。”
魏恒一驚,險些跳起來:“剎車失靈?”
邢朗沉沉的‘嗯’了一聲,然后說出自己的準確位置,道:“前面到路口了,我準備沖到路邊迫停,如果待會兒我沒有給你打電話,你帶人過來接我。”
一時間,魏恒心里極亂,耳邊嗡嗡直響,根本無暇思考邢朗在說什么,只知道他要撞車迫停,想要阻止他:“別,你先……”
“就這樣,掛了。”
電話果然被掛斷,魏恒看著黑了屏的手機出神,幾乎能看到邢朗狠踩了幾下剎車,但車身依舊往前猛沖,但是前方就是繁忙的十字路口,如果他沖過去,必定造成連環車禍。
隨后,他調整座椅,緊握方向盤,在車身即將沖向路口時向右猛打方向,車輪碾過路基石,筆直的沖向綠化帶中的一桿路燈。
“轟隆!”一聲巨響,吉普車車頭撞擊路燈,將路燈折彎,車頭升起濃煙,車窗破碎,行人迅速圍觀。
像是親眼目睹了邢朗自造車禍的一幕,魏恒慌亂的拿起手機,連外套都忘了穿,出門喊道:“陸警官!”
陸明宇正在樓道里和沈青嵐說話,聞聲被嚇了一跳:“怎么了魏老師?”
“邢朗出事了,快走!”
掛了燈的警車在傍晚的公路上穿梭,不到十幾分鐘就趕到了邢朗掛電話前說出的街道。
大老遠,魏恒就看到前方聚集了一簇人群,路中間停著一輛巡邏車,周邊擺了幾個路障。
因為前方有路障,所以陸明宇在幾十米外靠邊停車,沒等他把車停穩,魏恒就下車往前跑了過去。
陸明宇和小汪緊隨其后,小汪還超過魏恒,在前替他撥開人群。
“讓一讓,警察!”
除去最后一層阻礙,魏恒看到站在兩名交警中間的邢朗,霎時就站住了。
陸明宇和小汪朝他跑過去,都問:“邢隊,你沒事吧。”
邢朗團了一個雪球捂著額角,站在路邊正和交警說話,見他們火急火燎的跑過去,只云淡風輕的掃了他們一眼:“給我送喪嗎?來這么齊。”
陸明宇很著急:“怎么回事?剎車怎么會失靈?”
邢朗扔掉雪球,露出額角一個硬幣大小的鼓包,轉頭看著還在冒煙的吉普車,眼神深沉陰冷,勾起唇角似是想笑:“估計剎車線被剪了,你們把車拖回隊里好好檢查檢查。”
說著看向陸明宇:“魏老師沒來?”
陸明宇往人群一指:“來了。”
魏恒這才慢慢的朝他走過去,停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情緒起伏太過劇烈,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邢朗看了他一眼,皺眉:“出來怎么不穿衣服?”說著利索的脫掉皮衣披在魏恒肩上,把陸明宇和小汪領開了幾步,三個人擠在一起秘密商談著什么。
魏恒動作遲緩的穿上邢朗的外套,衣服上殘留的一層體溫把他包圍的時候,他才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臟重新開始跳躍。
皮衣口袋里鼓囊囊的,掏出來一看,是邢朗的手機,正卡在開機的logo上,商標至今都沒有浮現完整。
魏恒看了看正在艱難開機的手機,然后裝回口袋,看著虛無的某處,悠長的嘆了一口氣。
邢朗把外套給了魏恒,里面只剩一件黑色襯衫,站在寒風習習的路邊,也被凍的夠嗆,所以只簡單交代了陸明宇和小汪兩句,就讓他們把車拖到隊里。
“等一等。”
陸明宇掛好拖車繩,正要開車時,邢朗忽然跑過去,彎腰在后車座找了一陣,沒一會兒就找出一件被透明布袋蒙著的大衣。末了拍拍車頂:“走吧,路上慢點。”
人群和交警很快散去了,邢朗三兩下把大衣從袋子里掏出來,回到魏恒面前,笑道:“運氣好了不是,你這件衣服從干洗店里拿出來就放在我車上,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魏恒一不發的脫下皮衣還給他,然后穿上自己的大衣,一絲不茍的扣上扣子,轉過身,在路燈下慢慢走遠。
邢朗穿好衣服,小跑著追上他,雙手按住他肩膀,仔細的端詳他臉色,斟酌著笑問:“怎么了?擔心我了?”
魏恒低著頭沉默半晌,燈光下,兩道彎長的睫毛剪影落在下眼瞼,微微的顫動。衣領外露出的一小段脖頸被晚風吹上一層模糊的紅色。
“你嚇死我了。”
他說。
邢朗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么……柔軟又驚慌的語氣說話,此時一聽,五內騷動,所有感官瞬間沸騰,顧不上周圍有沒有眼睛盯著他們,摟住魏恒,笑說:“別怕啊,老公抱抱。”
魏恒牢牢攀住他脖子,一點點的往他頸窩貼近,就這樣待了一會兒,然后說:“不是還有安排嗎?”
“對,先吃飯。”
“吃完飯呢?”
“聽相聲,我都買好票了。”
魏恒的手指在他頸后粗硬的發根中摩挲,輕聲道:“不想聽相聲。”
“那你想干什么?聽你的。”
魏恒仰起頭,貼在他耳邊低語一句,然后又低下頭抵著他胸口,手指撫弄著他胸前口袋做裝飾用的一顆扣子,低不可聞的問:“行嗎?”
邢朗神色一震,愣住了,像是被狐貍精施法定身,吸走了七魂六魄。
剛才他聽得清楚,魏恒在他耳邊說的是‘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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