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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落地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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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馭靈女盜 > 但愿白首不相離

            但愿白首不相離

            萬雷轟天,密集的電網之間,還交織著一股難以喻的生死意念。卞冰雷憤怒地咆哮著,妄圖撕開可惡對手的胸膛,同時奮力想將自己的兒子和朋友,渡出這場生死。

            他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但很快胸口縈繞的那股怒火,便在將自己徹底焚燒待盡前倏忽而止!

            因為在他眼前出現的,并不是那幽暗的虛空法鏡與可惡的黃金之眼,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傳心殿內天青色的地磚和雕花的房梁。

            他矗立于一片雄偉而難以喻的星海內,身后一是一片被混沌罡風包裹的初宇,身前則是億萬明星連橫閃爍的美景!

            卞冰雷不可置信地吐納著,很快便被蘊含于氣流中濃郁的仙力嗆得連連咳嗽,雙頰憋得一片通紅。

            過度貧瘠的仙土,會強行抑制修士的修為,太過濃郁的力量,也會讓初入外界的修士們無所適從。卞冰雷錯愕地發現,自己的丹海開始無度膨脹,強勁而可怕的力量自發在他經脈內四下游走,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便到了不得不以意志強行對它們進行梳理和鎮壓的地步!

            “我在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紛亂的念頭在腦海里打著架,卞冰雷揉著自己的胸口,感覺自己力量暴漲的同時,還發現了一種蟄伏在身體內揮之不去的綿軟困乏感,好像剛從長睡中抽離,身體還拒絕蘇醒。

            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明明見傳殿倒塌,明明見之問、秋兒和邪君身死……

            為什么?

            卞冰雷錯愕的目光終于落在了不遠處正饒有興趣打量著自己的一雙年輕男女身上。

            他們的容顏分外俊美,女子清麗可人,男子英武不凡,不過比起女子好奇又探究的目光,那眉梢帶紫的年輕男人,臉頰上的表情就繁雜多了。

            有驚愕,有矛盾的悲與喜,最令人在意的是……他明明陌生的眉宇之間,還掛著一抹難以令人忽略的熟悉感。

            “你是……”有一個名字縈繞于喉頭,如窗紙一樣,還差一指點破。

            “牧云秋!”

            從身后傳來的尖叫令卞冰雷瞬間肢體僵硬,之前還沒有半點d醒征兆的卞之問不知何時已一個骨碌跳起,大大的眼睛落在傲青的身上。

            “兒子啊!你瘋了吧……這位,怎么可能是秋兒呢?秋兒長得可不是這樣一張臉。”卞冰雷結結巴巴。

            傲青已脫胎換骨,身上澎湃著一股難以喻的氣息,雖然此刻四人都站在界外,不過從精確的意義上說,四人之中,只有傲青是憑一己之力站在此地,他是洪荒兩界之下破壁而出的第一位創世境強尊,初入界外,便擁有了大道認可的資格!

            所以此刻的卞冰雷,已經完全無法辨別傲青的魂色與實力深淺,自己曾收養的那亦子亦徒的后生,更與眼前年輕才俊拉不上半點干系。

            可是卞之問的目光里,并沒有太多可以稱之為“錯愕”的神情,傲青指上的戒指消失了,化為一股清風,與卞之問重合在一起。

            在被卷入通天塔之前,卞之問比自己的父親多一段莫名其妙的記憶,他猶記得那病懨懨的邪君在被虛空法鏡下金黃眼的威力沖擊前,眸中精芒突然大盛,纖長的手指以迅電一般突然伸入了自己的天靈,強行將自己的一抹魂息從體內勾出。

            “不要害怕死亡,你所將經歷的,不過……夢一場。”直至今日,邪君那猶如深山滴泉般空靈的嗓音,還在他耳畔縈繞。

            那抹魂息,便是司靈!

            他在南星升天井里,已見過自己的摯友,也知道他準備做什么,所以才引著他得到了自己從父親那里繼承下來的所有,包括毛齟獸神的認可。

            所以就算本體在通天塔內沉睡著,可卞之問的潛意識里,早已明白牧云秋的使命。并在冗長的夢魘里,一直期待著夢醒時分。

            雖然心中還有許多疑惑,雖然自己那淡淡的魂息帶來了許多沒頭沒尾的記憶片段,但比起父親的愕然,卞之問心中涌動的更多,是興奮和激動。

            回應卞之問的,是一拳。

            “兄弟!”

            傲青右拳毫不手軟地打在卞之問的肩頭,而后他便張開了膀子,用力抱著自己的摯友。

            “兄……弟!”卞之迅速且不客氣地還了傲青一腿,動作熟稔無比,一看就經過長時間的練習。

            嘭嘭骨響之后,是二人放聲大笑的聲音!

            經歷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他們避過了雷王殿的浩劫,又重逢于廣袤的新世界里。

            “果然是我拜過把子的,沒認錯人!”一邊拍著卞之問的肩膀,一邊朝一旁的卞冰雷拋去略帶得意的目光。“卞伯伯,這一次你可走眼咯!有沒有覺得,我更帥了一些?”傲青摸著自己的下巴,感覺撕開封印之后,自己的容貌更驚為天人,已經足以把昔日的老朋友卞之問狠狠地踩在腳下。

            “你真的是……秋兒?”雷道主目若呆雞,舌頭僵直得轉不過彎來。

            “你這混蛋,模樣的確是回爐重造了,可是這惡劣的性子,怎么一點沒變呢?”卞之問拋出一個嫌棄的目光,笑著說道。

            他絕對不會告訴傲青,其實自己剛才看到他的樣子也嚇了一跳,此刻的“傲青”已經與他記憶中那個渾身都是刺的少年大有不同,自己之所以一眼篤定,只是因為那抹被邪君攝走的魂息……剛剛與自己的神識融合。

            一邊興奮和吹噓著,卞之問一邊撓著自己的頭,司靈的記憶在自己腦海里有了越來越深的痕跡,原本紛亂的畫面,也慢慢連接成一幀幀真實的剪影,然而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自己還遺忘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像一縷淡淡的風雪,如云輕盈,如絲纏繞,帶著一丁點兒蜜糖的甜美,又帶著一丁點兒黃蓮的苦澀,回旋于記憶的深處,揮之不去。

            “當然,如假包換啊。”傲青對著卞冰雷謙虛地點頭,換來的是雷道主更震驚的表情。

            “雖然我知道是你,可你還欠我一個解釋,這他媽都是怎么一回事啊?”甩著頭,卞之問努力將腦子里那股莫名的蕭索感甩開,一把揪起傲青的衣領,認真盯著他那在星光中變得越發迷離的桃花眼兒。

            這一切絕對與牧云秋脫不了干系。

            虛空法鏡不是破了嗎?

            他們為何沒有死在黃金眼的誅殺之下?

            他們為何長睡在奇異的空間里?

            現在……他們又為什么現在站在了洪荒之外?

            知道這必是之問與卞伯伯心中最大的疑問,不過此刻的重逢,對傲青來說又何嘗不是意外的驚喜?太多細節,他并沒有參與其中,比起眼前這兩個伸長了脖子想搞清楚事情原委的人,他更好奇好么?

            可是那一切的始作俑者,現在又在何方?

            父親……

            沉默片刻,傲青眸中的光芒斂去,像是平靜的深海,讓人只能看到一望無垠鏡面般的水面,卻永遠無法體會,那些隱藏于寧靜下的暗潮洶涌。

            “邪君,是我生父。”

            這句話無疑是枚重磅炸彈。

            卞冰雷倒吸了一口冷氣,呆立風中。他還記得邪君的風姿,卻全然無法想象那位病瘦之人與牧云秋有這樣的關系!

            他生平很難高看別人幾眼,唯獨在遇到邪君之后被其才情與眼界驚艷,時至今日,他依舊難以忘記自己初見邪君與與之論道的場景,難道他們二人的結識并不是偶然,而是刻意為之?

            卞之問的模樣更猶如吞了雞蛋咽不下去。

            他試圖在傲青臉上找到更多表情,然而他眼前閃過卻是那一日,牧云將邪君的房間砸得稀巴爛的樣子,還有他逆光站在高臺上,居高臨下打量自己攙扶邪君的森冷目光。

            當年只道他蠻橫而不講道理,然而時至今日,驀然回首,卞之問卻情不自禁地打著冷顫,更深刻地體會了那一個瞬間,父子之間的暗戰。

            他知道牧云秋有多恨自己的生父,幾乎燃燒了他前半生的一切精力。而那一日,他又從邪君顫抖的膀臂內,得到了一個充滿欲說還休思念的擁抱,帶著青草與松柏那種令人眷戀的味道。

            愛與恨……

            糾纏于此,誰都說不清楚了。

            卞氏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緘默。

            看著二人尷尬的表情,傲青哈哈大笑起來。

            “干什么掛著這種模樣呢?我都沒有難過,放心,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一定!”傲青緊緊地捏著拳頭,目光堅定地眺望著星海,這片星空,比洪荒更加偌大廣袤,然而他卻不再迷茫與憤怒。

            因為他漂泊了半生的心,終于有了歸處。

            他有故鄉,有父愛,有蘇瞳……

            不再是那個莽撞的少年,在荒蕪嶙峋的夢里摔得頭破血流。

            不再是那個用可笑帽子遮掩眼中嗜血的書生,在無數孤寂的夜里,用單薄的衣袍將自己緊緊抱緊。

            說來微妙又不可思議,好像此刻他才是一個完整的自己。可以坦蕩地面對曾經所經歷的苦困與無助,將那些憤怒,委屈,還有層層隱藏脆弱的厚甲一層層地剝離,不再需要任何偽裝,自信且驕傲地面對一切即將到來的未知和挑戰。

            “跟我一起。”

            傲青下意識地伸手,將蘇瞳攬入懷里,不知自己的語調有多溫柔。

            “嗯。”蘇瞳輕輕點頭。

            不死之君,無論是于傲青還是于自己,都意義非凡,她無法忘記黃泉中的那個模糊回眸,也堅信師傅不會輕易隕落。

            尋找他,在這片新的燦爛銀河里!

            傲青過分寵溺的動作,這才讓卞之問的目光第一次投影到蘇瞳身上。

            嘴角本是帶著譏笑的,畢竟他與牧云秋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兄弟,對其惡劣的本性如數家珍。這臭家伙曾說世上沒有一個女子是能入眼的,她們又蠢又懶,除了模樣好看之外,簡直不能想象能與之結伴一生。

            就連自己鐘情雪影的那段日子,都被他數落為“中邪發瘋”,還篤定情長一定不過十天半月。

            這下終于被自己逮到機會好好回擊了!

            聽牧云秋那軟到膩牙的聲音,卞之問的報復心理在迅速復蘇,他篤定這被牧云攬入懷的女子,十之八九是他一生所愛。

            他舔著自己的唇,彈動著自己的舌尖,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醞釀著辭藻,同時目光從女子的下巴慢慢上移,好奇想了解她到底有什么過人之處。

            不出所料,這女子并沒有逼人的艷麗,因為卞之問知道,能打動自己兄弟那鐵石心腸的,必不是簡單美色。

            站在眼前的女子,容貌雖不張揚,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韻,如小花習習盛開于水畔,第一眼并不驚心,而第二眼卻十分耐看。

            好似是溫良的,卻在唇角微微揚起的弧度里藏著狡黠,好似是沉靜的,但雙頰淺淺的酒窩里卻又盛滿了活潑與不羈。

            看到這里,卞之問不禁微笑起來,這似乎觸動了他心中的什么,令他心中的那團柔軟,也有融化的征兆。

            曾經也有一人,給他類似的感覺。

            如雪如煙,生動有趣。

            待他將目光轉移到她藏在碎發下的雙眸,卞之問洋溢于唇角的微笑突然凝固了!

            那眼中燦爛的光色,是無法被遮擋的,它澄清如溪,隨時都能一眼看到人心里去,但你若想琢磨那神韻的深淺,縱屏息凝氣都難望到井底。

            雪……

            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傲青抽動了一下嘴角,眼底思緒密密交織。

            而蘇瞳卻已開口,笑盈盈地朝卞之問說了一句:“我叫蘇瞳,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原來叫……蘇瞳啊!

            縈繞于記憶深處,那抹不化的雪云絲團終是散開來,卞之問的眉目突然從張揚變得深沉起來,像是噴薄的火山在即將崩毀天穹的剎那,突兀地偃旗息鼓,沸騰的巖漿再也不拍打出驚人的聲響,燥熱的空氣伏地而行,一切燥亂都靜止于變化之前,但是空氣之中,卻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

            他一直渴望著聽到這個名字。

            卻從來沒有想過,是在這樣重逢里。

            卞之問感覺得到,蘇瞳淡淡的視線,落在自己臉頰上,極力想尋找一種友好。而自己的視線卻無法控制地落在牧云那只緊緊擁著蘇瞳腰肢的手上,眼前閃過的,是雪影的臉。

            她就是那一日偷偷貓入他晝宮的小賊,原本罪無可恕,但沿途卻幫了他的花草小童,救了他的侍女!

            她狡猾又聰明,剔透又神秘,不過三兩語,便俘獲了自己的心。

            他一直琢磨不透她的神秘,為什么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不管翻閱多少古籍,他也找不出那么精妙又折磨人的易魂妖法。

            他又暗自唾棄她的笨拙,明明那么冰雪聰明的女子,為何多次對自己的示好示而不見?她是上蒼派來折磨他的妖精嗎?她是敵人送來斷送他的棋子嗎?

            越是糾結于這些沒有緣由的思緒,他便越是深陷這種苦戀而不可自拔。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她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意義。

            呵呵!

            卞之問心中悵然一笑,當洞察真相之后,真不知道自己應該感謝自己的兄弟牧云秋,還是狠狠揍他一頓!

            “明明是我先遇見她,牧云你個混蛋,憑什么來挖我墻角?”

            “這一生我什么東西都能與你分享,我的屠坤戰車,我的南星域主之位,我的荒之傳承……然獨獨女人,不可分享!”

            “她是雪影啊!當年你為何不好好看看她的眼睛?如果你認真打量過,便一定認得出來!”

            卞之問的拳頭收緊于袖內,此刻心中有一股怒意,一股不計一切代價與后果,將他身旁女子拉到自己身旁來的沖動!

            然而這想法,也僅限于想想而已……畢竟除了對雪影揮之不去的影像,他腦海里還融合著“司靈”在南星的過往。

            身為“司靈”時,他見過蘇瞳對傲青的執著,也見過傲青對她的呵護,在那長長的屠坤迎客回廊里,蘇瞳借著一池蘭湯,才初見千年前的自己。

            縱他認識蘇瞳在先,而對于蘇瞳來說,這一生初見并鐘情的,一直都是牧云秋啊!

            錯亂的時空,無果的情愫。

            而那攪亂時空,唯恐世道不亂的罪魁,正是牧云秋的生父,那人可惡如廝,就算此刻,依舊不忘借著司靈的魂息提醒自己,自己所期待的一切,不過水月鏡花,皆是幻夢!

            “邪君,你……到底是牧云的生父啊!”卞之問感覺到滿口苦澀。

            其實誰先遇見蘇瞳并不重要,邪君的恣意安排亦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司靈的記憶里,他的確明白了一點,那就是在蘇瞳嘴里出現的那些關于死亡的預,還有在不經意間,她余光中流露出對自己的關切。

            那通通不是愛戀,而是因為另一男子而生的,對自己的憐憫與慈悲。

            大概當年她亦不知自己未死,只是無助與徒勞地想改寫歷史。

            當年想不明白的事,在這個剎那他皆恍然大悟。

            看著蘇瞳眼前凌亂的碎發,卞之問默默將心傷藏了又藏,強打精神,抬起了自己的眼睛。

            那些烏色的發絲,無聲卻有效地撫慰著自己燥動不安的心情。雖然她明明知道再見不可避免,卻還是極力想沖淡這份縈繞在二人間的尷尬。

            她的目光是坦蕩的,但那些碎發,卻留給了他保留自己尊嚴的退路。

            傲青感覺這場沉默,有一個世紀那么冗長。

            說問心無愧是不可能的,雖然他的確問心無愧,但他也記得卞之問對“雪影”癡迷。無論自己有心無心,現在確實是造成了老朋友的困苦。

            一方面他欣喜于與故友再見,而令一方面,他也對卞之問即將做出的反應而微覺不安。

            “哪里是初次見面?”

            沉默良久,卞之問突然勾了勾唇角,笑得傲青一陣眼皮抽動。

            他怔怔地看著蘇瞳,眼中已是一片明凈。

            “你忘記了,我是司靈。”卞之問的語氣無不感慨:“我不過是酣夢一場,卻無端端地錯過了許多年,雖然沒有死在黃金眼的誅殺之下,卻歷時光千年。這數千年來,有許多事情發生了改變,就連我昔年所摯愛的女子,只怕是已成了一堆紅粉骷髏。”

            “還好我仍活著,雖然缺席了大半場,但我還是想聽你們的故事,就從虛空法鏡破滅那時說起,一個字都不能有所保留。”

            傲青看著卞之問的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心中有無數種最壞的準備,然而之問嘴里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時光漫漫,雪影已逝……

            這大概是最圓滿的結局。

            雖然三人都心知肚明,可有的時候不說,便是對彼此的成全。

            “就是就是!本尊也急不可耐想知道事情原委呢!”眾人身旁,雷道主沒心沒肺地笑著。

            蘇瞳也笑了。

            “你的劍,還給你。”

            她祭出了罹乾,銀亮的長劍欣喜地飛回卞之問手里,又顯現出它最初的模樣。萬獸從傲青身后的虛空奔騰而出,拉著戰車朝卞之問奔去,只有幾頭異獸脫離獸群,咆哮著留在傲青身旁。

            登上自己久違的戰車,手握配劍,卞之問似乎又找到了當初意氣風發的感覺,仿佛劍指何處,何處便是他劍下焦土!

            過去不可改寫,但未來還是值得期許的。

            卞之問仰天狂笑,縱情的笑意里帶著繁雜的思緒,也帶著一抹釋然。

            雖然現在還放不下,但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去爭取的余地,畢竟那二人,才是最登對的一對兒,她們二人之間,從來都沒有過自己的位置,溫柔神秘的雪影姑娘,也僅存在于自己的夢境而已。

            “果真是不死之君的血脈,的確根骨奇佳,頗有龍鳳之姿,它日成就……定不可限量!”

            就在此時,一聲略帶討好的恭維聲突然在虛空中響起,這并不屬于四人的嗓音令眾人迅速抬起頭來,朝著同一方向眺望起來。

            四人矗立于洪荒之外,那么現在回響在耳畔的笑聲,一定源自界外之修!

            卞冰雷一陣緊張。

            雖然刻意收斂了威壓,但那女子的笑聲還是十分令人心驚的。

            她如風過松林般的嗓音,剎那攪動了四人的丹海,卞冰雷謹慎地瞇著雙眼,感覺自己的氣息已經不由自主地紊亂起來。

            強!

            爆強!

            來人的修為,甚至遠遠高于昔日藏在虛空法鏡中自然道主的力量。

            太可怕了,自己不過睡了一覺,怎么就來到了這樣一個完全脫離認知的鬼地方?

            長空一聲鳳啼,最初不過是一小細小的火苗,但很快一頭渾身浴火的赤色神鳥便飛到了眾人頭頂!

            那神鳥之巨,眾人聞所未聞,遮天蔽日,輕輕一個振翅,便熄滅了附近數枚星辰的火息。

            它身后長長的拖尾,閃爍著美輪美奐的顏色,如輕夢,如盛夏……只讓人沉浸在跳動的流彩里,醉生夢死!

            而它那雙明亮的雙眸深處,倒影著的是不屑與睥睨,神獸的驕傲,足以令它漠視這個世間絕大部分生靈,特別是眼下四個剛剛從初宇內破壁而出的螻蟻。

            “小鳳,不要過分了!”鳳凰的烈火越壓越低,開始只是一股燥熱縈繞頭頂,很快蘇瞳與傲青便感覺到了襲人的壓力,仿佛發絲末梢都傳來焦糊的味道。

            隨著那好聽的聲音第二次響起,巨大的鳳凰突然縮小,化為不過一拳大小的赤鳥,而從鳳背上跳下的女子,卻洋溢著熱情的微笑出現在四人面前。

            她的衣飾鮮麗無比,湖水藍的長裙外,還罩著艷桃色的短褂,長裙比一般的幻裙要窄很多,自腰下開叉,露出修長大腿與麥色肌膚。

            那裸露的肌膚上,又以金棕的染料繪制著百鳥朝鳳的繁雜花紋,精致的腳踝上佩戴著紅、藍、青、黃四色絲帶,好像將整個花園都穿在了身上。

            蘇瞳不知道外界修士的境界都有哪幾種,可是也能感覺得出這女子身上散發出的澎湃力量,仿佛比她記憶中的呼羅珊還要強上許多。若不是對方有意隱藏著實力,的確可以一根手根將她們通通碾死!

            這就是界外之修!

            威壓震魂!

            女子雖然穿著艷麗,卻絕非少女,面頰上洋溢著的恰到好處的微笑,還有眼中的市儈,都說明此人閱歷豐富。

            然而縱是心性如妖的老怪,也還是走眼了一回。

            她熱情地站在卞之問的面前,仔細打量著他的俊臉與每一根發絲,眉眼深處浮現出贊賞的表情。同時那頭巨大的火鳳,也幻作赤鳥,輕輕落在女子的肩頭,不過獸眸中依舊閃耀著不屑的神色。

            嗯?

            卞之問一愣之后,嘴角不禁輕輕抽動起來。

            四人當中,此刻的確自己最是醒目,不但手握罹乾劍,而且足踏屠坤戰車,萬獸威儀盡聚合在自己身上,不過可惜自己的老爹就在身旁,他可不是什么“不死之君”的血脈!

            卞之問征詢的目光情不自禁朝傲青瞥去,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沒有一件一件理順呢,現在怎么又來了這么一出?

            還沒等傲青有所行動,虛空之中,又傳來一聲威嚴的呵斥。

            “鳳宜,誰讓你出來胡鬧的?連正主都分不清楚,當真是把老夫的顏面都丟盡了,還不速速退下!”

            什么?瞧錯了?

            被喚為“鳳宜”的女子縱再精明,也不由地雙手一僵,表情尷尬。

            與此同時,星幕掀開,好像那些遮攔在眼前的燦爛星海,其實不過是某人庭院內幻真的帷幔,被一只大手一揭而起,而后一位壯碩的老者,便踏著有力的步伐,一步步朝眾人走來。

            比鳳儀的威壓更強勁,這虎步長者每一個踏步,足下都生出爪痕般的空氣皺褶。像是不完全的獸化狀態,來人右臂完全呈現出最原始的虎紋利爪,可是看其炯炯如電的雙目,蘇瞳在心中更愿意相信這種擬獸的模樣,是一種界外之修力量的彰顯。

            見到來人,鳳宜的目光變得拘謹起來,她默默朝后退去,為虎紋老者讓出了對話的位置。

            “小子,你才是封邪的血脈。”老夫徑直走到傲青面前,目光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

            雖然這目光看似無痕,但在這個剎那,傲青卻感覺到了如山的壓力撲面而來,那可怕的力量,像是要把他的皮膚扒開,四肢拆散,五臟六腑解于地面好好端詳一樣。

            他努力抗拒著這股不善的沖擊,哪怕丹海受到了嚴重的震蕩。

            好在這種審視之意只維持了一息,老夫便滿意地收回了自己的力量。

            “不錯,難怪不死之君要奪我萬獸殿一片初宇宙,來養他這血脈后嗣。”老者在心中默默贊嘆,就算是封邪的血脈,也不過是區區一個破壁者,能承得起自己一瞥之力,此子的確不凡。

            比起身世的尊貴,這片星野更看重的是自身的實力。

            就算有個捅破天的老爹,自己沒有本事,日后還是炮灰一枚。

            “前輩慧眼。”傲青點點頭,從屠坤戰車中脫離的,除了夜王與寶珠,還有三只剛剛孵化的不死雛鳥,一只黑,一只白,一只花。

            雖然跟隨父親的時間不長,但傲青也明白,這種雛鳥認主,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義,那該死的老不死的沒說清楚,可他分明可以感覺到,老夫到來時,第一眼便是落在這三只雛鳥身上。

            對方來意不明,他本應該小心應對,但既然來人已注意到雛鳥,再否認未免無趣。

            鳳宜此刻也看到了那三只毛還沒長齊的不死雛鳥,有些懊惱自己的魯莽,簡直是太丟臉了,居然這么明顯的特征也能視而不見。

            自己是太心急于見到那大名鼎鼎的不死之君的后人,才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

            “好聽的就免了。老夫乃是萬獸殿獸主顓平。當年你父親借我萬獸殿的地界養你,曾留下過一句囑咐。說你破壁之后,可不受我萬獸殿的招攬,所以今日你可自行離開。”老者甩甩頭,并沒有向傲青示好,而是迅速把注意力又落在了其它三人身上:“不過其它三人……皆在破壁這一刻,身為萬獸殿的外門弟子。”

            原來是一宗之主,目光的壓力果然強勁。

            在說話的同時,老者的視線掃過蘇瞳,卞之問與卞冰雷的臉,眉目間升起了一抹惜才的神情,聲音微微提高一個八度:“你們三人剛剛破壁,可能還不明白被萬獸殿納徒的意義,你們所出生的星土洪荒,乃是我萬獸殿種植的一片空間,在洪荒小界內達到創世境,對于現在我們所立足的這片霽華寰宇,這種修為完全不夠瞧。”

            “不過你們在初宇宙中皆得到過艱苦的錘煉,若來此界后依舊能保持勤勉的態度,后勁會比霽華寰宇的本土修士強勁許多。”

            “我萬獸殿,乃是霽華寰宇東域前十的門派,今日將你們招攬入宗,雖然賜予的只是外門弟子的名頭,不過入門前三十年間,月供卻是尋常外門弟子的三倍,同時在入門之時,皆額外賜予一件黃寶防身。”

            “所謂黃寶,其強度大概相當于洪荒小界最強道器,無論是品質還是力量都要遠超一般弟子的本命法寶。”

            “而且在日常授業之外,你們三人還會得到主峰長老們的特殊指點,一旦三十年間突破靈凡境,便會被接入內門,更有甚者,直接被主峰峰主納徒,甚至成為老夫的門徒。”

            “靈凡,靈空,靈守,靈焚……碎靈,乃靈境七重天,此刻你們四人皆在靈境以下,只有踏入靈凡,才勉強可以被稱之為末流強者,靈境之上,乃是‘玄’、‘古’、‘道’境,每境也有七重天,老夫不才,現在才是碎古境修士,只差一步,邁入道境。然整個霽華寰宇,道境強尊五指可數,是以在老夫的陰庇之下,萬獸殿香火鼎盛。”

            好處說來簡單,可是顓平老兒知道,自己面對的四人,皆是一域至強,在洪荒小界里,也經歷過各種門派歷練,所以必定很清楚自己話里隱藏的信息。

            別看初入門派的月供只有尋常弟子的三倍,要知道,在大派之中,資源的爭搶往往是弟子間明爭暗斗的焦點,一旦得到充足的供養,配合不錯的資質,新人弟子很容易便能初露頭臉,再加上比眾弟子們更強勁的武器,再加上主峰長老的親自指點,只要努力,成為一派天驕的日子指日可待。

            這樣的好處,對于剛剛從初宇宙破壁而出,對霽華寰宇一無所知的小鮮肉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其實顓平內心最在意的,還是那不死之君的血脈。

            他在四人之中,氣息最為縹緲,因有不死雛鳥的認主守護,而令氣息命數都隱藏于霧色里,難以一眼看透。

            此子若入萬獸殿,勢必前途無限,勢必為萬獸殿帶來巨大的好處。

            可是既答應過不死之君的要求,那誓約便受天道束縛,不可輕易反悔,他不能強留封邪之子,但卻可以誘勸他主動開口。

            經過多年的琢磨推敲,顓平老兒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便是當年封邪強奪洪荒下界,乃是情急之舉,因為那日他正與死敵冥河獵國糾纏在一起,只來得及將嫡子送出霽華,卻并沒有什么時間為他謀劃后事,更不要提仔細為他說明霽華寰宇種種需要注意的事情。

            所以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塊稀世璞玉。

            擁有無與倫比的血脈天賦,擁有令人艷羨的不死雛鳥守護,擁有成為絕頂強者的一切條件,但腦子里卻干凈得猶如一張白紙!

            這天大的好處就這樣掉在萬獸殿頭上了!

            先莫說不死之君現在是死是活,就算是活的,他老人家湮滅了整個冥河一族,只怕再出世時也需再修養個萬兒八千年的,到那時候,他的嫡子已被他培養得完全效忠于萬獸殿,他再有什么不滿,也無濟于事。

            招攬一個強者,需要花費巨大的成本與代價,只有收服這等初入霽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菜鳥,才是一本萬利,只要自己用心栽培,用師恩,用情義將其束縛,日后封邪之子,必定與萬獸殿結成深厚的情義,將萬獸殿當成自己的故鄉和家園來誓死守護!

            想想都覺得激動啊啊啊……

            顓平老兒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使出了渾身懈術來招攬除封邪之子外的三人,就是想令封邪之子感覺到萬獸殿底蘊的雄渾強大,初入霽華寰宇,本就令人忐忑不安,再加上自己的三位好友皆受大派納徒,想必無路可去的封邪之子在好好掂量自己斤兩之后,會選擇前來央求自己。

            這件事,誰求誰的后果是截然不同的,一旦他開了口,便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顓平老兒心中暗爽不已,要是換了平日,他萬萬沒膽去算計一個道境巔峰強者的兒子,可是今日,封邪消失多年……再加上自己雖有私心,也不至于害封邪之子的性命,所以他便膽肥地恣意行事了。

            一番話下來,顓平老兒并沒有得到蘇瞳等人的立即回應。

            反是讓傲青與蘇瞳二人相互對視一眼,雙雙流露出古怪的表情。

            “看來我父親,生死不明。”反正秘語傳音也瞞不過古境巔峰的顓平,傲青干脆毫不掩飾地與蘇瞳對話。

            來人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不死鳥活著,端平老頭勢必一臉阿諛;如果確定了不死鳥的死亡,堂堂一宗之主,也不至于專門來洪荒小界渡幾個破壁者。

            他親身前來,卻又不冷不熱,說明這片星海內,并沒有傳出任何關于不死鳥下落的確鑿證據。

            “不過至少在萬獸殿看來,師傅的生死概率,應該五五平分。不然也不會讓我們幾分。”蘇瞳心中有與傲青一樣的判斷。

            “嗯,這已經比我預想的情況好多了。”傲青朝蘇瞳點點頭,而后一點也不羞澀地朝顓平老兒看來。

            雖然在顓平嘴里,他們都只是玄境之下的螻蟻,可是面對顓平這種古境巔峰大能,傲青臉上竟沒有半點忐忑慌張。

            “我父親是在哪里失蹤的?”

            他高昂起頭,眸中閃動著一股強大的壓力,令人剎那忘記修為的差距,只想誠實地回答他的問題。

            好犀利的目光,好準確的判斷。恍惚之間,顓平還道是面對著同輩高人,完全不像是在與幾個小輩對話。

            “湮……湮滅冥河一族之后,整個星域化為腐土禁地,再也沒有人見生靈從那片可怕的地界走出來,包括不死之君,不過那一戰造成的毀滅太驚人,有人說是泰否大陣的力量崩毀,才有那么強勁的威力,也有人說,那是因為不死之君的力量……已經超越極道。”

            剛剛把話說完,顓平老兒便后悔了,自己今兒是中邪了么?怎么居然被一毛頭小子牽了鼻子走?

            “湮滅冥河一族?很好!”傲青只低頭沉思一瞬,目光便冷冽起來:“看來就是冥河一族的某人,或者此族族長的陰謀,令我父子離散,不愧是我老爹,下手利落果斷,干脆滅了他滿門,為我掃清前路。”

            可怕!

            看著傲青那張年輕卻剛毅的臉頰,顓平老兒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哆嗦。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認清,自己親自到來,甚至命鳳宜在先頭造勢,都不曾在封邪之子心中造成半點敬畏之勢。

            從頭到尾,自己不過一腔情愿而已,雖然他的確對霽華寰宇的一切都無所知,但是他是狼子!打一出生便以君臨之勢打量著這個世界,“軟弱可欺”四字,從來都不在這種人身上應驗。

            自己想趁他無知又需要大樹依附時招攬他,但他卻自自己出現的剎那,便一直觀察試探,試圖找出封邪的下落。

            也只有封邪……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吧?

            初生的狼崽子,簡直是一張開眼就要咬人啊!

            老子堂堂古境巔峰,氣勢都被壓了下來,這要是被那群老家伙知道,還不被笑掉大牙?!

            看著傲青嘴角的掠起,顓平老兒頓時淚流滿面,有種打碎牙往肚里吞的感覺。

            明明是自己想占好處,

            可是面對這樣的狼子,這樣的心性……他突然沒臉再問其它三人,要不要跟自己走的了。

            蘇瞳當然明白顓平心中所想,誠如他想,雖然四人都是初來霽華,但在洪荒世界里,并沒有少經歷這種人情世故,雖然在顓平宗主眼中,自己實力尚微,不過人心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樣的,并沒有什么不同。

            好在對方也并無惡意,最無恥的,也只是想趁她們羽翼豐滿前施些好處,花極小的代價進行招攬。萬一師傅還活著,日后萬獸殿便算找了一個不倒的靠山。就算師傅死了,以傲青現在表現出的潛力,也將會成長為一派中流砥柱,再加上不死少君之名,萬獸殿便可以做一個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我們并不是破壁者。”不想得罪萬獸殿的大能,也不愿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給誆了。蘇瞳笑盈盈地代卞之問父子與自己回答。

            “我們只是偷渡者。借用了封邪前輩的一些力量,隨少主偷渡來霽華看個風景,現在風景看完了,我們還要回洪荒去。”

            連再讓老頭兒多說幾句的機會都沒有給,蘇瞳便拉著卞之問與卞冰雷,步伐輕快地藏入了通天塔內。

            她婀娜的背影,還有那被金雀圍繞的虛影,都給顓平老兒極深的印象!

            那是……紅裙雀影,怎么令人渾身不對勁呢?

            顓平又打了個哆嗦。

            身為一宗之主,顓平老兒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頭痛過……

            他后悔了,他不應該來惹這禍事,若不是貪心作祟,任這洪荒界下破壁者自由出入,便不會引火上身,自己的企圖好似被這群小螻蟻看得一清二楚。說不定養恩不成,還要變成仇人。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又不能把他們怎么樣了,畢竟封邪生死不明,再加上今日見他諸多遺寶現世,那五五分的生死概率,又要有所改變。

            能稱“不死”者,普天之下,唯封邪一人。

            若他真有一日重新君臨天下,能把泰否陣內的整個冥河一族都爆成骨渣,勢必將鏟除萬獸殿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天知道顓平老兒一剎那之間,小腦瓜里竟閃過了如此多的思緒,螻蟻是螻蟻,不過眼前的螻蟻隨時都能變成吞天巨鱷,實在不是隨意可動的。

            額頭憋出了汗水,顓平瞬間清醒過來,訕笑著朝手握通天塔的傲青點頭:“既然幾位只是偷渡者,而少君又不受我殿管轄,那么老夫今日可算白來了一場,就此拜別,就此拜別。”

            也顧不得自己的尊嚴,顓平老兒胡亂地拱了拱手,便傷心地向星海踏去,那一直跟在顓平身后的鳳宜,似乎有些不服氣,不過也不敢多說什么,狠狠剜了傲青一眼之后,便緊緊跟上自己的老祖。

            “等等……”

            事情就此打止也就算了,可是某人卻存心不讓顓平好受。

            傲青極戲謔情緒的語調,在虛空中拖得很長,令顓平老祖不得不再一次停下腳步。

            “什么?”老頭兒有氣無力地呻吟著,今朝在一靈境都未踏入的四螻蟻處吃了大癟,這口氣他回宗之后得消化半年。

            他現在可一點兒都不想在此停留,只想快快離開傷心的地方。

            回頭一看,封邪之子臉上那種令人討厭的王氣已經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般的羞澀:“既然父親將我安排在萬獸殿的地界,我初次破壁又有幸得前輩親迎,想必之前……父親與萬獸殿的關系不錯吧?”仿佛是躊躇了許久,才將心中的疑惑吐露。

            傲青的發問令顓平老兒精神一振!

            自己怎么就忽略了這一茬呢?

            雖然招攬失敗,但還有這一層關系存在,至少能讓二者間的利益結合得更加緊密不是?當年封邪只是碰巧經過萬獸殿的地界,不過現在他老人家也不可能親自跳出來否認,只要自己現在點一點頭,封邪之子自然會對萬獸殿心存感激。

            心中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在說:“老家伙,算了吧!已經知道這小家伙不是吃素的,還是趁早斷了招惹的念想吧!”而另一個卻更具誘惑:“你乃堂堂一宗之主,都親自出山了,若不借此機會與不死之君攀上關系,怎么對得起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宗門?”

            “那是當然!”

            掙扎片刻后,顓平老兒的表情立即變得義正辭:“若不是你父親有心為你設難,此時拜入萬獸殿受老夫陰庇,才是你現在最好的選擇……畢竟你父當年,并不止冥河一家仇敵。”

            “雖然我與不死之君只見過幾面,可是對其為人氣度深深折服,從心底將他當成偶像和知己!只要他一聲令下,讓老夫傾一宗之力都再所不辭!”

            這種大不慚的話也說得出口,看來顓平老頭兒的臉皮有星辰那么厚,什么狗屁知己?封邪估計連萬獸殿宗主長什么模樣都不知道。可惜他老人家失蹤多年,有口也不能辯解,只能由得顓平忽悠他的兒子了!

            “原來感情這么好啊!”傲青臉上的興奮之色更重。“這樣我便不能再叫您‘前輩’,這樣顯得太生分了,您分明應該是小侄的世伯嘛!”

            世伯?

            顓平立即被“世伯”二字吹暈了頭腦!

            封邪之子的世伯,那說出去豈不是不死之君的兄弟?那可是大大地有面子啊!若有了這層關系,一旦不死之君再次出世,萬獸殿稱霸霽華東域,那不是一個點頭的事情?

            “啊哈哈哈哈!賢侄太客氣了!”嘴里說著“客氣”,顓平那聲“賢侄”卻叫得分外熱情。

            可惜此刻臉上笑意洋溢得最熱烈的并不是顓平,反而是傲青本人。

            看到封邪之子臉頰上綻放的如花笑顏,顓平心中微覺有些不妥,不過還沒有等他再開口,傲青就熱淚盈眶地撲上前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哎呀呀!感覺見到了親人一般親切呢!大概在世伯面前,什么困難都可以傾述吧?”

            “不瞞世伯,小侄現在手里窮得很,父親離開前什么都沒有給我留下,倒是為他唯一的親傳弟子送了不少好東西。”手指著掌心的通天塔,傲青壓低了嗓音:“那丫頭的胃口被我父親慣得沒有邊了,雖然出身洪荒,但心氣高得很。”

            “那妮子……是不死鳥親傳?”顓平老兒如被棒擊,呆呆地站在原地。

            比起嫡親血脈……這個親傳弟子的身份,只怕更加恐怖!

            眼前“封賢侄”,身上雖然流淌著封邪的血,但自小便被遺棄于下界星海之中,可以說走到今日,全憑自己的努力。

            而封邪一身通天之術,才是霽華寰宇內人人渴望而不可求的至寶,若誰有幸能在不死之君坐下授教,只怕做夢都能笑醒!

            他壓根沒有想到,剛才那卷著二人瀟灑踏入塔內的紅裙的女子,就是這樣一個超級幸運兒!難怪對他這老前輩都沒有什么敬畏!

            借著顓平老頭兒的呆勁與震驚,傲青佯裝酸楚地補充了一句。“哎,別說是您老人家,就是我自己……都有些嫉妒啊!正因為這層關系,父親的好東西,我可一件都沒有撈著,那妮子卻占了不少。”

            這話說出來真是心酸,顓平心跳一凜,不由地對傲青產生了一種真切的同情,身為男子,都明白這種被女人壓一頭的憋屈。

            “哎……沒想到這些年,賢侄也不容易呀。”想著自己家里那頭母老虎,顓平老頭兒感同身受,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不經意間的一聲長嘆,終于把自個兒囫圇推入了傲青早已準備好的深坑里。

            “的確很不容易!”傲青表情唏噓,眼角有淚光依稀閃動。“所以無論如何,賢侄都只能把那妮子趕緊娶進門里,不然等她翅膀硬了,說不定肥水就要流去外人田去哩!”

            “嗯嗯嗯!這話說得不錯!”對傲青的想法,顓平老頭兒舉雙手贊同,畢竟他還能與傲青攀個“世交”的關系,若是不死之君的唯一高徒嫁去了別家,可就與自己八竿子都打不到了!

            “雖說這些年,我們也有些情感基礎,可惜那女人的眼光實在太高了,手里又比我有錢得多。若是就這樣草草完婚,只怕日后家里都沒有小侄作主的日子……侄兒原本正為這件事而頭痛呢,沒想到偏偏就遇著世伯雪中送炭!不知小侄能不能向世伯討些稀奇玩意兒當自己的聘禮,也好在成婚后在內子面前撐個門面?”

            傲青目光湛湛地盯著顓平老頭兒,那澄清的眸色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那是必須的!”老頭兒意氣風發地拍著自己的胸脯,不就是些珠寶法器么?莫說萬獸殿家業偌大,就是他以自己之名,也完全出得起!那女子雖說是不死之君的弟子,再怎么眼界高也并沒有在霽華寰宇游歷的經驗,自己手中品質稍好一些的小東西,應該就能討得她心花怒放!

            若是因為這點小小錢財,就能與不死之君的嫡子和嫡傳弟子攀上交情,那可是大大地一本萬利!

            感覺巨大的幸運砸到了自己頭上,顓平老頭兒的雙頰都紅潤起來,為了讓此二人日后都對自己的大方無話可說,他打算好好下一次血本,以萬獸殿峰主娶親的規格來為不死鳥嫡子置辦婚典!

            日后他就是這雙璧人的證婚者,說出來都要震那些古境的老猢猻三個跟頭!

            顓平老頭兒的美夢還沒有做完,就見傲青在自己面前掰起了指頭

            “第一要是整個霽華寰宇都難能可見的寶物。”

            “第二要集功用和美觀為一體,畢竟女子皆愛美,那些那笨拙的俗物,是萬萬不能拿出來的。”

            “第三最好有精純的自然之靈和關乎于生死大道的珍物,這樣比較符合她所修功法。”

            “第四……”

            “第五……”

            ……

            “第十九,除上述之外,嫁娶所用的車輦通通都要加倍,最低以道境強者迎親的規格來辦理,什么錢幣,珠寶,吉獸都來他百斛千斛的,只能多不能少。”

            你小子瘋了吧!

            聽傲青十指輪了兩次才數完他那些天馬行空的要求,顓平老頭現在只有一個念頭,他特么今日是遇見土匪了!還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你還真是上下嘴唇一碰,張口就來啊!以道境強者的規格來為你辦婚宴,你的臉怕是比屁股還大吧?我們萬獸殿內都沒有一半道境強者,連我們宗主,都只是碎古境而已。”

            顓平老頭還沒有發話,站在一旁的鳳宜便憋不住了,若不是想起傲青的身份,她的后半句話才沒有這么委婉,而是就著那聲“比屁股大”繼續狂轟亂炸了!

            傲青一愣,繼而臉上流露出了尷尬和委屈的表情。

            雖然鳳宜的發難有些逾禮,但顓平老兒著實也被傲青的獅子大開口驚得不輕,也不知道這封邪之子是真傻還是故意作弄他,連這種無知的要求都說得出口。好在鳳宜這聲吼,令他適時而止。

            “既然沒有那么雄厚的底蘊,那我就退一步,以古境規格草草辦一場算了,大不了日后再補。”傲青有些不甘地揉著鼻子:“總不能因為窮,就拖著人家姑娘不結婚吧?那又跟耍流氓有什么區別?”

            流氓?

            你還配說流氓?

            你一個興起就要賠了萬獸殿數萬年積蓄的老本?

            聽了傲青的“退一步”之說,無論是顓平老頭兒還是鳳宜都瞪圓了雙眼,恨不得將這大不慚的家伙一巴掌拍成肉餅!

            “看來賢侄是在拿老夫開心呢!”古境強者,畢竟是古境強者,何況身為碎古大能,離傳說的道境只有一步之遙。

            被傲青擺布,皆因不可割舍與不死之君潛在的利益瓜葛,但并不意味著他是一個白癡。

            顓平是真的怒了,根根虎鬃,分明自臂上豎起,整個星海迅速有了一種由虛無化為實質的感覺,可怕的壓力,剎那淹過傲青的脖頸。

            “世伯拿我開心才是!”傲青的目光變得幽暗起來,雖然在力量上完全不可與古境大能相提并論,然而眸中涌動的堅定,卻絲毫不遜色于任何強者。

            “正因你說與我父親親近,我才破例向你求助。不想出力便算了,何至于羞辱我的人格?!”

            傲青眼中滿是不屑!

            “本尊乃堂堂不死少君,禮制級別不夠,便是對我的羞辱。”

            他的一席話說得顓平老祖啞口無,但傲青似乎并不打算停止,繼續咄咄逼人地朝顓平與鳳宜靠近。

            “居然說得出‘開玩笑’三字,難道今日我向你們借寶,它日就不會歸還嗎?說到底……并不是我異想天開,不過是你們萬獸殿格局太小罷了。”

            丟下一個鄙夷的目光,傲青一手托著通天塔,利落地甩袖而去!

            要是再不趕緊逃回洪荒小界里,只怕下一秒自己的屁股就會被扎出一萬個窟窿眼兒……

            眼睜睜看著那囂張的家伙沒入罡風之中,界外的空氣變得異常沉悶!

            鳳宜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被人當面指著鼻子罵過,特別是那連靈凡境都沒踏入的螻蟻,居然還鄙視她的“格局”!

            看到宗主呆呆地站在虛空中,鳳宜猜測顓平宗主想必是氣過了頭,正醞釀著磅礴的怒火,然而就在她猛地朝前跳出一步,想把傲青抓回來好好教訓之際,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聲驚雷般的怒吼!

            “爾敢!”

            什么?

            鳳宜被吼得一個踉蹌,差點五臟都給震出血來。她詫異回頭,發現顓平老祖陰郁的臉頰上居然還浮現著一抹畏懼。

            “那小子明明是唬人的!這等投機取巧的家伙我見得多了,他越是囂張,便越證明心里沒有底。這哪里是什么不死之君的血脈?分明就是一個無賴惡棍,想必我們只要再施加一些壓力,他立即就會跪地求饒的!”

            鳳宜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同時無法理解今日老祖的作法。

            “你以為自己比我高明?”顓平老祖的聲音有些尖銳。

            “不敢!”鳳宜額頭冒汗,撲通一聲跪倒在顓平老祖的面前,誠惶誠恐。

            “我豈看不出那小子有虛張聲勢的成分?”顓平老祖長嘆一聲。“今日唯一做錯的事,便是老夫親自前來,讓那狼崽立即看出了自己父親身上‘不死之君’四字在霽華寰宇強者心中的份量。”

            “從那一刻起,便只有他魚肉我,我卻再也奈何不了他……”

            “鳳宜,回去準備大禮吧,要在那狼崽兒大婚前送過去,溪花海里那位,養得足夠久了,讓它老人家努力吐枚龍珠出來應急。”

            “讓龍祖吐珠?”鳳宜驚得眉毛都要飛出發際線了:“老……老祖……龍珠一吐,龍祖可又是要沉睡十萬年啊!就算是賣那小子一個面子,也用不著真的如此奢侈啊,畢竟不死之君封邪,并不一定還活著?”

            “你還不懂嗎?”顓平老祖恨鐵不成鋼地剜了鳳宜一眼。“要維持囂張的表象,必須依附堅挺的后盾,那小子雖然語張狂,卻氣息不紊,心跳不亂。老夫一直疑惑,他一步未出洪荒,為何有如此強大的信心?直到注意到他手中的白色寶塔。”

            “那塔是什么?”鳳宜也曾注意過那精致的小東西,卻因為眼界問題,根本分辨不出它的來歷。

            “通天塔,塔通天啊!”顓平老祖一陣唏噓:“那塔才是不世至寶!霽華一支秘脈,名為馭靈,傳說此脈修士,擁有號令天地蒼生的力量,而白色無頂之塔,便是其宗主標志,此物不可強奪,只能由舊主向新主手中傳承。那紅裙女子在冥河焚滅后數千年才出生于洪荒,你給我說說,若封邪道殞,她的道統是從哪來的?”

            鳳宜被顓平老祖提醒,目光霍然渙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雖然這些征兆,還不能百分之百證明不死之君依舊存世,不過他的生存概率已大大提高。再加上……”說到此刻,顓平老頭兒有些微微鼻酸,又是嫉妒又是感慨:“再加上馭靈一脈號令天地的傳說,就算封邪的時代已經過去,這一雙年輕人,千年勢必也是要成長為攪動風云的人物呀!”

            “還是不要嘗試挑釁這王運,這一次要幫忙,要大大地幫忙!不但讓祖龍吐珠,你回去還要催彩鳳落羽,編織霓袍,將那五峰的獸祖通通喚醒吧,命他們去拉一次婚車。殿里傳功樓內大道九萬,把最核心的十種,復刻五項,當隨禮送去,還有兵器房內紅寶,不用挑揀,也拿出一半來……”

            聽著老祖一項一項地陳述,鳳宜感覺自己都已經麻木。

            幾乎大半萬獸殿的底蘊,都揮霍在了一個小混蛋的取親大典上,這真的好么?

            可是事到如今,鳳宜已不敢質疑,因為她知道老祖用全部的家當都賭在了今日的這個選擇上。她的目光只是落在身下那片混沌之風里。

            它日霽華之主么?扯蛋吧!

            洪荒兩界的修士……甚至普通黎民,近來都過得有些恍惚。

            那一日世界根基突然將要崩毀的恐懼還沒有褪去,這些日子,他們又見許多身著獸紋長袍,模樣陌生的修士,急沖沖地穿梭于星海各處。

            這些人打哪里來的?

            他們揮動著手里模樣古怪的法寶……又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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