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心思,鮑經歷就親帶馬驛前往后堂官邸求見知府周光夏。筆』』趣閣wwΩw.Ωbiquwu.cc
他的官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乃是府署內的領官,總領六科,平時做事也謹慎,周知府對他還是重視的,因此門房通報后,僅僅半個時辰,鮑經歷就帶那馬驛見到了淮安知府周光夏。
也僅僅第二天下午,捷報與公文就送到了附近的淮揚兵備府。
其實淮安老城官衙密集,府署、兵備府、漕運署、府學等等,都集中在上坂街這一片附近,特別以“總督漕運行政公署”為中心散布。
不過程序不可亂,任何公文,縣級衙門上去,上一級是州衙,州衙上一級是府衙,府衙上一級是兵備府,最后兵備府將公文上交到總督或是巡撫衙門那邊去。
一級一級,不可越界,不是說官衙就在附近,直接跑去就行。
只理論上紅旗報捷的兵務公文不可滯留,需各級非常急迫的一級一級上傳。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
或許大捷的消息起了作用,又或許黃思恩大人,齊尚賢大人的書信起了作用,也僅僅一天后,淮揚兵備道張文光,就將捷報與公文轉交到總督漕運行政公署內。
而這天是三月十八日下午,離上次的報捷還沒過去幾日。
總督漕運行政公署。
這是此時的稱呼,歷史上清季改稱為“總督漕運部院”。
太宗纘承大業,建立漕運而革使職,乃命武職重臣總理,景泰二年,以副都御史王斌為總督漕運兼巡撫淮揚,駐節誰安,與總兵官同理漕務,稱文武二院。
萬歷年又罷漕運總兵官,再罷參將、郎中、御史及催趲、主事等員,專任文職。
漕運總督理河督漕,歲運漕糧四百余萬石,天下大命,實系于此,更兼護漕兵丁十二萬,所在淮安府城守衛,均由總督署城守營負責,可謂位高權重。
此時公署位譙樓(清時改名為鎮淮樓)北側高地,占地龐大,建筑宏偉,與分居南北的譙樓、淮安府署同處于一條中軸線上。
后堂官邸。
此處乃總督一署內最機要之處,清后又慣稱為簽押房,多開間的外室幕友書吏來來往往,神色匆匆,號件書吏不斷將海量的官府文件分門別號,摘要摘出。
書稟書吏依此起草稟帖與公函,總督府最親信的幕僚負責過目簽稿,上申下行,總攬一切,間中還有審與隨堂奔赴各地現場驗查,以防各方欺混舞弊。
最后總督看后沒問題,朱筆批畫,鈐蓋衙署大印,判定各方命運的判示、文告、契約、任命文書等重要公函就往四面八方。
不過總督職權雖重,卻沒有直屬的部下,均需聘請幕僚幫自己處理刑名錢谷、軍政雜事。
官邸之重,人稱“內咽喉”,各機要人員不但需明筆墨款式,熟悉文件、律例、案情等等,道德上更要求忠孝禮義廉恥,避免舞弊之事生。
前任總督朱大典革職聽勘后,由史可法接任漕運總督之職,他偏愛年輕士子生員,上任后,大力訪察賢明幫助自己處理軍政事務,除名士外,就是募各地的歲貢生,恩貢生為幕友。
因此此時各房行走的,就盡是年輕人的面孔,個個飛信自揚,倒與別處官邸幕氣沉沉的氣息形成鮮明的對比。
官邸內房,相比上任總督朱大典的布置,此時簡陋得太多,小飯廳、可供老爺們打盹歇息的鋪炕全無,都換成了柜子,上面不是書,就是公文,密密麻麻,似乎要讓人淹沒在公函中。
一張公案前,一個緋袍花犀帶,官服上有二品錦雞補子的大員坐在官帽椅上傾聽,面前幾個幕僚正稟報著什么。
朝廷大員身材短小精悍,面目黝黑,但雙目炯然有光,他筆直的坐著,姿勢無可挑剔,他神情專注,幕僚所說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事無巨細,他都頻頻問。
似乎在他面前,就從來沒有“敷衍了事”這個詞。
這朝廷大員正是新任不久的總督漕運、巡撫淮揚史可法,他今年剛滿四十歲,字憲之,大興籍,祥符人,世錦衣百戶,祖應元舉于鄉,官黃平知州,有惠政。
可法父從質,母尹氏,因夢見文天祥降臨而受孕懷胎,生下了史可法。可法從小因孝順聞名于鄉,崇禎元年中進士,被任為西安府推官,稍后升戶部主事,又做過員外郎與郎中等。
崇禎八年,史可法調任右參議,負責鎮守池州、太平,崇禎十年,巡撫安慶,十二年夏,因岳父離世而丁憂歸鄉。
崇禎十四年九月,喪服剛除不久,即被任命為總督漕運、巡撫淮揚,負責保障東南地區的米麥通過大運河輸送到京師的重要官職。
可以說,這十幾年來,史可法的官運是亨通的,但他品質廉潔守信,不但能與部下同甘共苦,還兩袖清風,節儉自律,往家里寄錢,最多一次不過銀五十兩,銀杯一只。
皇帝曾經懷疑他的廉潔,在他奔喪途中派宦官等待,最后現史可法帶回家的,不過銀杯兩個、十七柄扇子、奠章三十二軸而已。
崇禎帝聞感嘆萬分,對他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因此待史可法喪服除后,就迫不及待將他提到漕運總督這個重要位子上。
這是非常難得的,要知道史可法身上有非常明顯的東林黨標簽,而黨爭,崇禎皇帝一直保持有足夠的警惕。
他雖一上臺就清洗了閹黨,但同時也在壓制東林黨,終崇禎一朝十七年,不論東林黨或是閹黨,其實一直處于不得志的狀態。
除了東林黨的孫承宗,崇禎帝十幾年間提拔的近百位閣臣、督師、尚書、總督,基本都是持中間立場的非閹黨、非東林人士。
他喜歡用孤臣,任何黨派人士都不喜,歷史上他提拔史可法后,很快又提拔閹黨的馬士英作為制衡。
事實上此時復社都是由閹黨在控制,復社被東林黨控制,已經是南明朝廷清算閹黨責任后的事了。
而且科舉南北分榜,復社的勢力頂多在南方的一些省份罷了。
感于皇恩,圣上的殷殷器重,史可法上任后,大力興利革弊,訪察賢明,數月間,就接連彈劾罷免了三個督糧道,又增設漕儲道,漕運氣象,為之一新。
他似乎更有無窮的精力,每日至夜不輟,凡事以國家為重,事無巨細皆親自過問,從不敷衍了事。
身為督撫之尊,吃的也只是粗茶淡飯罷了,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簟扇,可以說在個人品格上,新任的總督史可法無懈可擊。
“……至今日,漕船已北上六千五百多艘,筑壩攔黃前,漕運淺船一萬一千艘,定可全部通行完畢。只是學生聽得,有官船與貢鮮船不顧禁令,搶先入閘,各運船只得等待,學生擔憂會耽擱了漕運。”
“漕糧乃天庾正供,漕運之根本。通漕前,本督早擬定通行次序,運舟過盡,次則貢舟,民舟又次之,官舟再次之。六月初旬,便會伏水暴,黃水倒灌,淮安通濟閘若不筑壩攔黃,便會使里河淤墊,挑浚不便,耽擱來年漕運大事。王先生,你立時派審與隨堂諸幕友奔赴運河,現場驗看。不論是誰,有敢違抗行令者,皆盡拿下,不容求情。”
“學生已勘察董家溝河口運道,董口又有淤塞跡象,運船通行不便。要保證宿遷段運道通暢,除了必須再次疏通順濟河,還必須控制駱馬湖水位,使之運道枯水之時可濟運,運道盛水之時可排放。只是開河泄湖,就要挖開馬陵山,開鑿攔馬河,此河全長二十余里,其中山開河十余里,宿遷地方,怕難以支應。”
“天啟六年,曾開陳窯口通濟河,避二十里黃河險。只可惜崇禎五年時,陳口淤塞,改挑宿遷西二十里董家溝口行運,稱順濟河。現董口復又漸淤塞。然漕運大事,不容有失,本督會親身前往宿遷,實地勘看。若當地不支,便想法從淮安甚或南京調糧。當地民力疲憊,正好以工代賑,讓百姓們有一口飯吃。”
“督臣仁德,以學生來看,攔馬河工項勢在必行,宿遷等地運道就在駱馬湖邊上,每到汛期,便濁流翻滾,水連天際,分不出順濟河、黃河或是駱馬湖。甚至洪水暴漲,還會沖毀湖邊運道。李從心、朱光祚、劉榮嗣、周鼎四任總河因漕運不通而獲罪,根源就在于此。因此不但要疏浚董口,更要使駱馬湖水暴漲時有個去處。攔馬河若成,便可東流向碩項等湖,再注入大海,如此漕運之事無憂矣!”
此時一幫幕僚聚在內房內,皆氣勢昂揚,指點江山,激昂文字,若史可法一樣的理想主義者。
他們侃侃而談,多一襲青衫,坐著者,旁邊簡單的小幾上,也僅一杯清茶罷了。
但各人并不在意,他們投入史公幕下,也不是為了財帛享受,而是為了這個一展胸中所學,興革利弊的機會。
說實在史可法給他們的幕賓束修并不多,很多時候還要他們自己掏錢,但眾幕僚皆是心甘情愿。
此時眾人議了幾項事宜,如漕運的事,攔馬河工程的事,這事情史可法暫時交給幕僚王秀楚、周同谷二人去辦,查訪事明,甚至過段時間,他還會親自到宿遷一片去。
然后又有兩個幕僚進來,卻是舉人閻爾梅與姚康。
閻爾梅乃沛縣著名文人,字用卿,號古古,因生而耳長大,白過于面,又號白耷山人。
姚康則是桐城人,人清瘦,與大臣何如寵乃是同鄉,一襲青衫,頗有孤傲之色,雙目冷漠,似乎能看透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