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本來就因為身體不適而略有心煩,此時再見發聲那人,臉上厭色更深,冷漠道:“我自為此態,與你又有什么關系?沈園樓高望遠,神寄物外,即便有一二厭人,也能避而不見。若非我家稚陋相邀,你道我愿與你這卑夫同席!”
“王逸少,人自取辱,無怨旁人……”
“世忠,休得多!我家阿兄確是不適,不要舊怨強爭。”
王興之剛行出幾步,聽到這話后便轉身回來,對席中怒嗆王羲之的年輕人說道。
那年輕人名為宋延之,其父宋哲本是弘農太守,后來持愍帝詔書過江擁立元帝,以此功封野王公,并與瑯琊王氏結親,這宋延之正是王興之的妻弟。
原本兩家關系倒也和睦,宋哲雖然只身過江,但因手持愍帝詔書,是元帝繼承大統的法理所在,所以其政治地位是極高,而且并不強爭勢位。瑯琊王氏乃是江東第一執政高門,對于宋哲這樣的人物自然也要加倍示好。
但問題總是出在不該出的地方,王羲之的父親王曠早年曾經奉東海王司馬越之命北上與漢趙交戰,一戰盡沒,其人也不知所蹤。原本眾人都以為王曠應是戰死,但孰料宋哲南來后,其門下有一門生在外道王曠未死而是降奴,屈事漢趙。
那時時局動蕩,南北隔絕,消息往來本就不便。而且漢趙先是靳準之亂,又早在數年前便被后趙所滅,追究更不容易。宋哲門生此,沒有確鑿的證據,因而時人倒也并不怎么相信。但這對王羲之而,這無疑是對其父最大污蔑,因而自此以后便與宋氏結怨。
王興之的父親王彬與王羲之的父親王曠,俱為王正之子,所以從血緣而論,他們的關系本來就較之別的堂兄弟更近一層。可是因為他丈人家的關系,王興之與王羲之兩人之間反而要疏遠一些。
此時眼見妻弟和堂兄又因這一樁舊事起了爭執,王興之夾在中間也是左右為難。他今天屢請王羲之才請過來,本來是打算讓妻弟宋延之避席的,可是宋延之卻不肯退避,原本彼此席中雖然沒有交流,但也還過得去。沒想到王羲之將要離開之際,宋延之終究還是沒能按捺住。
“我倒是不愿舊事重提,只是不樂見有人逐遠疏親。”
宋延之在席中仍是振振有詞,對王羲之實在是不乏怨氣,且不說他自己因為這一樁舊怨而多受排斥,就連他父親都隱隱受到王氏打壓排擠。歸根到底,只是王氏不肯正視王曠投敵這一件事罷了。
“世忠住口!”
王興之聽到宋延之仍是不肯收聲,也漸漸有些惱了。王曠乃是他的嫡親伯父,惡名坐實的話,對他而也是一樁恥辱。
然后他又轉過身來對王羲之歉意一笑:“世忠年少性躁,偶有失,阿兄你不要介意。”
“本就而無據的妄誕之語,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王羲之冷笑一聲,繼而指著王興之說道:“稚陋,其實我也有一相贈。憑我家家世門第,子弟哪怕是中人庸碌之才,自有清聲舊譽相加,仍是顯拔于眾。你集眾夜游,沽名邀寵,本就是多此一舉。更可況列席居然不乏卑劣,無為之事又添惡聲,實在大為不美。你或有強比于沈侯之心,但其實所出不同,稟賦相異,本就沒有強較的必要。”
王興之聽到這話,頓時尷尬而又羞憤,臉色一時難看到了極點,對于王羲之遷怒于他也是分外不滿,只是眼下諸多友人在場,反倒不知該要如何反駁才算是不失禮。
恰逢此時,將那一邊幾條火龍陡然沖天而起,被簇擁在當中的深淵摘星樓也是瞬間撕開夜幕,顯于天地之間!
“如此勝態,真是絕美壯觀!”
王羲之轉首看到這一幕,兩眼中已是流露出濃厚的興奮之色,當即也顧不上再與王興之多,擺手對家人說道:“速速備船,我們去沈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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