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城的時候,樂韋終于自衛國歸來。
“爹,小九來看你啦!”門外,傳來少年清脆的喊聲。
室內兩人的談話突然停住。
隔絕外間冷氣的布簾被掀開,冷風甫一涌入,一個矯捷的身影飛快竄進來。
樂韋下意識的眉頭一皺,“你今歲也不小了,怎還這般毛躁。”
樂施可不管這么多,只當沒聽到,徑直往炭盆邊盤膝一坐,嘴里念叨。
“爹你是沒出去……外面真是太冷了!這么大的雪,往年可從來沒有過。”
躺在木榻上的樂韋梳著發髻,未束冠,在家穿的很是閑適又厚實。
聞心生無奈,又狠不下心來板正小兒子的行,只得一嘆。
“爹昨日方歸,怎不知外頭嚴寒?”
摸了摸蓋在腿上的虎皮毛毯,被捂在下面的腿隱隱作痛。
“下著大雪,怎么今天過來了?”
抬頭,看見進來站在簾邊的蕭玖,樂韋笑著招呼道:“來來,快坐,別站著。快來烤烤火,去去寒。”
態度很是親昵。
對待兩者的態度可謂是涇渭分明,叫坐在炭盆旁的樂施撇撇嘴,嘴里小聲嘀咕了一句,聲音太輕沒叫人聽清。
蕭玖笑了笑,作揖行禮,“伯父伯母好。”
感覺身上的冷氣散去了些,這才上前。
四人圍坐在火盆邊,小小的室內很是溫暖,楠木案上擺了一瓶紅色的梅花,小案旁的窗戶開了條縫,風吹來時,還會和著一絲梅花的香氣。
離的近了,蕭玖才注意到樂韋身上的不對勁兒,他看了看樂韋蓋著的腿,“伯父這是……”
察覺到蕭玖的疑問,樂韋掀開了毛毯的一角,“回來的時候受了點小傷,不礙事兒。”
小傷?
蕭玖看過去的時候,只見他穿著單褲的左腿大腿纏了厚厚一圈紗布,這看著可不像是不小心摔傷什么的,倒像是人為所致。
從蕭玖的臉上看出什么,樂韋轉頭對一旁的婦人道,“你去看看善兒回來了沒有,天冷,就別在外面跑了。”
“好。”
樂夫人點頭應允,和蕭玖頷首致別,隨后掀開門簾走出去。
蕭玖猜對方可能有話要跟自己說,“伯父這傷瞧著另有隱情?”
正吃著點心的樂施聞一愣,轉頭看向他爹。
看著嘴上掛著點心屑的小兒子,再看看蕭玖,他一巴掌蓋在樂施頭上,“唉,就知道吃!什么時候才能有點長進啊?”
打又舍不得打,手在樂施頭上狠狠拍了兩下便算作罷,抬頭對著蕭玖道,“賢侄好眼力,這傷是被山匪砍傷所致。”
樂施點心也不吃了,趕忙問,“爹,你不是說路滑摔到骨頭上了嗎?”
包的太嚴實,蕭玖只是一猜,沒想,真猜中了。
“回來途中遇到山賊,幸好有郡丞家的二郎帶兵經過,剛好撞上,這才撿回一條命。否則現在,你只能見到你爹的尸首了。”
樂韋撇了樂施一眼,后者臉色一白,忍不住驚道,“山賊?!”
“哪兒的山賊?看小爺我不燒了他們的山頭!”
點心一扔,氣勢洶洶的擼起袖子。
樂韋忍不住又一巴掌蓋他腦門上,這次力道較之前要重了些,心累道,“外頭冰天雪地的,你怎么燒人家去啊?”
蕭玖也無奈的看了一眼他的小六師兄,真不是他說,樂施這話就是放屁。
樂施聞閉緊嘴巴,聳拉著腦袋。
接著便聽樂韋長嘆一聲,看著蕭玖道,“行商不易,運氣不好碰見山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能僥幸保住性命便是萬幸。”
“賢侄啊,你今后莫要學伯父走商,還是尋思著走仕途吧,如此才有前程啊。”
他也是把蕭玖當成自家子侄來對待,這才苦口婆心地勸道。
蕭玖是個早慧又懂事的孩子,定然能聽懂他的話。
“這世道啊,是越來越亂了。”
回想起在王都聽來的事,樂韋忍不住惆悵,“聽說今上欲廢長子,立幼子為儲,朝堂上為這事是吵的不可開交。”
“廢長立幼?”
蕭玖一怔,想也知道此事難度有多大,半是疑惑半是不解道,“若侄兒沒記錯,齊王小公子今年滿打滿算也才三歲吧?”
“差不多。”樂韋估摸著。
“王上本就對長公子不甚滿意,想來怕是早有此打算。”
“為何?”
蕭玖此前倒是聽說過這方面傳聞,但王都離這兒太遠了,聽來的消息有限。
在座只三人,樂韋卻還是壓低了聲音才講道,“長公子文武雙全,性情也好。但聽聞當初立為儲君之時,王上本是不同意的,后來還是朝中諸位大臣聯合上奏,這儲君之位才給定下來。”
哦……原來是這樣啊。
難怪齊王看不慣他長子了,堂堂一國之君被朝中大臣按著頭立下的儲君,哪怕這個人再優秀,也永遠不得自己心。
不過齊王倒是真喜愛這個幼子,為了他,不惜硬氣的和朝臣對上。
“那其余諸位公子呢?沒什么想法?”
樂韋聽得心里一跳,作了個噤聲的動作。
“同是王子,心里又怎會沒有點意見。”
但有也沒用,齊王支持幼子,朝堂大半站長子,其余諸公子有能力發的很少。
但樂韋倒是真想起兩個人來,說道,“三公子,四公子母族強大,還有些能力,其余就……”
他不說,蕭玖也懂了。
“風雨飄搖,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行商路上,他遇見的難民一趟比一趟多,這天寒地凍的,也不知明年開春,冰雪消融,路上又要多出多少無名尸骸。
蕭玖乖巧的沒再作聲。
回過神來,樂韋又告誡兩個小的,剛才的話不要往外說,會招禍。
和蕭玖兩人談了下此行的收獲,僅只這兩次走商所賺的錢,便是蕭玖前些年賣香料所得收益的數倍。
窮人喝不起酒,富人卻是當流水看。
便是這酒水價格遠高市價,他們也愿花重金購買,畢竟他們不差錢。
最后,樂韋又提起公淑盤來,憤憤不平。
“那潑皮,一到衛國便不知所蹤!我特地差人打聽過,此人確實當過兩天楚公門客,因酒后無狀,對楚公出不遜,被人厭棄驅逐出境。后來便流亡各國,成了乞丐。”
說完,他的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他是為蕭玖不值啊!
被這種人騙得團團轉,唉……
蕭玖笑了出來,他總不能告訴樂韋自己早就知道這些了吧,那樂韋估計更得氣得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