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終究還是公事占了上風,趙當世狠了狠心,道:“就依你,到了趙營,咱倆再比過。不過你可得有所預備,切莫又輸了哭起鼻子。”
覃施路聽他答應,歡悅非常,一張小臉便如芙蓉初放,觀之令人心旌神搖,她清了清嗓子,學做趙當世聲音,粗粗道:“你也可得做好準備,否則到時候是欲哭無淚。”畢,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趙當世暗自嘆息,微微低首,只顧瞧著篝火,不由衷道:“那是,那是……”
次日清晨,二人踩熄篝火,吃了些干糧,出洞騎馬,回去蟠龍溪。周文赫等人果未走遠,一直在溪流兩側徘徊,望見趙當世,一股腦地圍攏上來。但見都指揮使若無其事,正與一妙齡少女說說笑笑,驚愕的眼都直了。
覃施路的來歷他們不知道,但她所騎那匹紫黑馬,可顯眼得緊。原來己方五個自謂精勇的漢子拿之不下的,卻是個小小女孩。周文赫登時臉上犯熱,其余四個見勢,亦是好生羞慚。
“都指揮,這……”周文赫怏怏不樂地跟在趙當世身后,郁悶了近十里,終于忍不住出相問。很明顯,昨日在蟠龍溪遭遇的“把點兒”就是這個少女。可只隔一夜,趙當世怎么就與她化敵為友,如此熱絡起來?
趙當世在馬上扭頭,見他一派垂頭喪氣的樣子,心中好笑,但:“她叫阿路,是我的朋友。別看她年紀小,卻有名師指點,手段了得,我也不是對手。她這次來尋我,不想過多人知曉,你等回營后務必低調,不要提起她來。”
這時覃施路又帶上了幕離,從外頭瞧去,分不清男女。趙當世話中口氣,不想再透露此女消息,周文赫唯唯以應,不敢再問。又聽他說“我也不是對手”,總算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對方不過是個少女,擊敗了自己,按理說這口氣不能不出。但就因為是女子,他周文赫若是一再不依不饒,反倒心眼小了有失男子氣概,未免引起旁人鄙夷。轉念再想,反正這丟臉事只有左右幾個人知道,自己與弟兄們不聲張,別人又怎知蟠龍溪邊變故?如此思來,方才漸漸釋懷。
趙當世不從原路返回,挑了條稍遠點的道路。路上哨卡與來時一樣,對他們輕松放行,唯獨對幕離遮面的覃施路有些起疑。不過覃施路也是行走江湖多次,自有對付,摸出幾兩碎銀,隨意就將哨卡打發了。待一眾人回到趙營,已是正月初七。
趙當世先差了兩個體己人將覃施路暫送中營后司安置,再召侯、徐二人相見。侯大貴與徐琿見他無恙,各自安心慰藉。營中知道趙當世外出的本便寥寥,他倆又嚴格把風,故而全營上下運轉一切如舊,并未生出什么波瀾。只有昨日梁山涂家又一次差人央求放歸涂原,他倆依著之前趙當世的吩咐,幾句話打發了事。
涂原年逾耳順,富有計略,然而在甘棠鋪走之不及,為侯大貴所俘。他是梁山縣的主心骨,殺了他勢必激起梁山極大仇恨,不劃算。似他這種碩德耆宿又不可能招降,所以還是看押著為上。趙當世怕他有閃失,死在軍中,故而日供三餐,都是上好膳食給予,也不戴鐐銬,還有專人服侍。好在他想得開,并不做什么過激之事,每日吃喝寢臥如常,加之身體健壯,無甚礙處,只是終日不發一語,卻也在情理之中。
趙當世歸營后,便開始著手安排轉移,上下忙碌起來,開始聚集糧秣、兵甲、器械等等裝車,自正月初九,各地人馬開始陸續撤入達州集結。
這期間,趙當世心念覃施路,百忙里抽出空隙前往中營后司探望。才到后司駐地,最先迎出來的不是把總王來興,而是馬張氏。
說起來也有大半月沒見她了,趙當世走到近前問候:“多日不見,夫人可還安好?”
“承趙爺掛念,奴家身子無礙,只是、只是染了病……”她今日穿了件素色羅裙,外包一件緊身小襖,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寒風輕飚中,她雙頰微微泛紅故意輕咳兩聲,雖未施胭脂,卻比胭脂更令人心怡。
趙當世聽她話里矛盾,問道:“染病?”
“嗯。”馬張氏輕應一聲,似有些羞澀,小臉蛋兒不自覺往襖領縮了縮,“是心病。”
趙當世愣了愣神:“什么心病?”
馬張氏忽地滿臉飛紅,似嗔非嗔瞧了趙當世一眼,嬌怯怯嘟囔道:“趙爺明明知道,還故意問奴家,好瞧奴家笑話。”
趙當世苦笑道:“我實不知情,若夫人之病因我而起,能做什么我必不推辭。”
“你必不推辭?”馬張氏一抬眼,清澈的眸子里靈光閃動。
“請夫人先說。”
“唉,趙爺怎么仍是這般稱我……”馬張氏先是幽怨地喃喃,而后大著膽,走上前,輕輕靠在了趙當世胸前。
“夫人這是……”趙當世吃卻一驚,當先轉看周圍,見不少兵士都放下手中活計,朝這里看來,“這里人多,夫人此舉未免、未免有些不妥。”
他本想說“有些輕薄”,但終是說不出口,手上一使勁,將馬張氏推離兩步。
馬張氏不防他如此動作,又氣又惱,幾滴晶瑩的淚珠霎時間就滾落出來,她一面啜泣,一面道:“你手也摸了,抱也抱了,到頭來卻要將我一把踢開。我舍了姓馬的,不顧艱難跟你到這里,圖個什么?你當真對我一點情義也沒有嗎?”
趙當世生平最見不得女人哭,馬張氏一哭,他心立時就軟了,只好靠近兩部,柔聲撫慰:“別哭了,是我莽撞,請夫人見諒。”
馬張氏泣道:“姓馬的至今杳無音訊,自是拋棄了我。我早便不是什么夫人了,只怕他早就擬好了休書,只要我一出現就將道兒劃清,他這人、他這人,我最是了解……”說到后來,幾乎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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