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晴瑟縮了下,抓緊浴桶,顫著聲道:“復禮?”
難道自己和劉鴻暉的事情被他發現了?被熱水熏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本能的,她往水里沉了沉身體。
雙目赤紅的沈克己幾步跨到浴桶前,出手如閃電,擒住她的脖子提出水面,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里蹦出來的:“蘇軾、王維、王安石、李白、杜甫、白居易。”
隨著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名字冒出來,阮慕晴只覺得五雷轟頂,被震得頭暈目眩,兩只眼珠子因為驚恐而圓睜:“你,你?”
“好一個不櫛進士,掃眉才子,巾幗奇才。阮慕晴,你騙得我好苦!”沈克己咆哮,手指驟然用力。
被箍著脖頸的阮慕晴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仔,面龐漲紅,兩眼翻白,雙手亂舞,嘴里發出赫赫聲響。
肺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胸膛幾乎要炸開,求生的本能讓阮慕晴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死亡的恐懼將她徹底籠罩。
沈克己五指漸收,看著手里的女人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他是真的想殺了這個騙子。騙子,這個騙子!
因為她的文采,他愛上她,可這一切都是假的。什么才女,不過是撿到了一本古籍殘卷。
種種破綻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她對四書五經一竅不通,人文歷史知之甚少,奇淫技巧倒是略知一二,這么明顯的破綻,他卻像是個傻瓜一樣從來沒有深想,只當她天賦異稟文曲星轉世。
就為了這么一個謊話連篇的女人,他跌入萬丈深淵。要不是她,他不會徹底寒了謝婉妤的心,以至于和離收場,也就不會聲名狼藉,腦子發昏想利用她的詩詞翻身,更加沒有今天的身敗名裂。
這個女人毀了他,徹底毀了他,沈克己眼底迸射出強烈的憎恨。
因為缺氧,阮慕晴眼前開始發黑,有氣無力地抽打著沈克己的胳膊,慢慢的變成無意識的抽搐,身體癱軟下來就像是一根過了水的面條,伴隨著悉索聲,失禁的尿液下淋,落進水里,砸出嘩嘩聲響。
沈克己如夢初醒,松開手,阮慕晴一下掉回浴桶,嘩啦一聲,濺起一大片水花。
嗆了水的阮慕晴在水里掙扎撲騰,沈克己冷漠盯著她,無動于衷。
終于,阮慕晴抓住浴桶邊緣浮出水面,掙扎著爬出來,趴在冰冷的地上痛苦地咳嗽起來,甚至咳出了血絲。
隨著肺部再次被珍貴的空氣充盈,嗆水造成的胸痛略略消失,趴在浴桶上的阮慕晴心念如電轉。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難道還有一個穿越者?阮慕晴心亂如麻,六神無主,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到底發生了什么,沈克己怎么會突然知道這些人名,他又知道了多少?
一肚子疑惑惶恐的阮慕晴捂著胸口,深吸一口氣,抬頭無助地看著臉色鐵青的沈克己:“復禮,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還有臉問我!”沈克己五官再次扭曲,其狀可怖,抓著她的頭發迫使她仰頭:“呂七郎手里有一本古籍,你所有的詩詞,完整的不完整的都在上面,都署著真正作者的名諱。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都知道了,阮慕晴,你厚顏無——”
他突然噤了聲,就像是被割掉了舌頭,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抖,他有什么資格說阮慕晴厚顏無恥,她為了名利將失傳的古籍竊為已有,自己為了名利把她的‘作品’占為己有,物以類聚,果然是物以類聚。
沈克己荒涼一笑,推開阮慕晴,搖晃身子往外走,腰背下頹,彷佛被抽走了脊梁。
身子一陣陣發軟的阮慕晴跌倒在地,上下牙齒彼此打顫,渾身哆嗦,不是冷的,是嚇得。
古籍?所有人都知道?
不可能的,這個世界和她的世界大不相同,好多耳熟能詳的名人在這個世界都不存在。穿越者,肯定是還有另一個穿越者,一定是在她之前就有一個穿越者。對方把所有詩詞記錄了下來以備后用,結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沒用上,現在卻突然出現了。
王八蛋害我!阮慕晴恨得咬牙切齒,要是對方在她眼前,她一定要生撕了他。
“復禮。”阮慕晴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沖過去抱住沈克己,他說所有人都知道了,劉鴻暉肯定也會知道,就像沈克己一樣,他會瞧不起自己的。眼下,她只剩下沈克己這一個靠山。
“復禮,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阮慕晴轉到他面前,不顧沈克己的推搡,八爪魚一樣抱緊他:“我錯了,那會兒我還小我不懂事,我從小就不被重視,他們都看不起我,我想出人頭地,我想被人重視。”
阮慕晴淚如泉涌,語速又快又急:“我就沒忍住犯了混,后來你因為那幾首詩對我刮目相看,我喜歡你,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我就更不敢實話實說了,我害怕你離開我,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我真的愛你啊,我不能沒有你。后來,我看你郁郁寡歡,我心疼,我沒想那么多,我就拿出來給你用了,我真的不知道會鬧成這樣的,是我傻,是我蠢,你罵我你打我都行,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隨著她的哭訴,沈克己的手不在往外推她,垂目定定看著她,還滴著水的香艷**輕輕顫抖,如同美女蛇一般有意無意地在他身上摩挲。
當她滿腹才華,自己愛慕她時,求歡挑逗是率真熱情。當她失去才女光環,自己厭棄她時,這樣的行為卻變得無比刺眼和令人作嘔。
然而不管心里如何厭惡,身體卻很誠實,只要他還想做個正常的男人,他就離不開她。
曾經,他以為阮慕晴是他的救贖,如今才知道,她是他的劫數。
扯開她的雙手往邊上一推,準備離開的沈克己瞳孔劇烈一縮,抓住她的右肩,盯著上面的牙印目露兇光。
在這樣的目光下,阮慕晴結結實實打了個冷戰,被她忽略的另一件事涌上心頭,她身上有劉鴻暉留下的痕跡。霎時,一股陰寒順著腳底板蔓延上來,恐懼比方才還甚。
逃,阮慕晴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字,轉身就逃。
“啊!”
沈克己一把扯住阮慕晴的頭發,將她粗暴地扯了回來,掐住她的下巴:“誰,奸夫是誰?”
他雙目赤紅,青筋暴跳,眼底兇光大炙,阮慕晴駭得三魂六魄散了一半,下巴被他箍著說不出話,她只能驚恐搖頭。
沈克己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越來越沉重,彷佛壓抑著什么極為可怕的東西,聲音卻詭異的平靜:“早上還沒有,出門一趟,好啊,很好,你說你待下去了要走。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的新高枝哪一位,能入你法眼的,想來是個了不得,他什么時候來接你,他還稀罕你嗎?”
聽著他平靜的話語,阮慕晴覺得冷,侵入骨頭縫的陰冷,她嚇得眼淚直流,這一回的眼淚不再梨花帶雨,而是徹底地完全地涕泗橫流。
沈克己神經質地搖了搖頭:“我不想聽你說,你這個滿口謊的女人,小蝶,你來說,誰,什么時候勾搭上的,你若膽敢有一句謊話,我就把你賣到最低賤的窯子里去。”
因為門口被擋著一直無法離開,而只能縮在角落里拼命裝隱形人的小蝶抖如糠篩。
阮慕晴抖得就像是秋風里的落葉,她拼命想說點什么,卻有口難開,只能不住閃動著兩只眼睛看小蝶。
在沈克己逼迫陰冷的視線下,蜷縮成一團的小蝶顫著聲道:“是,是劉指揮使……前年,前年就認識了,一個月前遇上,說……說了幾句話。今天在江邊姨娘讓奴婢打聽劉指揮在哪,姨娘就一個人過去了,奴婢真的不知道姨娘會,會……”
阮慕晴眼前一黑,有種自己即將就此死去的恐懼。
沈克己目眥盡裂,一張臉布滿狂風暴雨,心中最后一根弦‘啪’地斷了。
“賤人!”
阮慕晴被這一巴掌掄倒在地,瞬間嘗到了血腥味,這是沈克己第一次打她。
“復禮,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想求劉鴻暉幫幫你,我怕你多想,所以沒告訴你。”頭暈目眩的阮慕晴瞥到沈克己一步一步走近,神情陰冷仿若厲鬼,整個人都顯得陰郁恐怖。
每一步就像是踩在她心尖上,阮慕晴毛骨悚然地后退,語無倫次的解釋求饒:“我當年救過他一次,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我去求他,沒想到他,他竟然想強暴我,我抵死不從,他沒有得手,我還是清白的,復禮,我是清白的!”
面如死灰的小蝶連滾帶爬地從屋里跑出來,彷佛后面有厲鬼在追。
……
榮王府內亦是人仰馬翻,消息傳回去,榮王妃不敢置信地搖著頭:“這里頭肯定有誤會,肯定有誤會。”
榮王卻是詭異地平靜,他就不該對那個孽子抱希望的,當初他就該一把掐死這個孽障,免得他帶累闔府。
“來人,拿我的名帖。”他要去宗人府請廢世子,這樣一個道德敗壞的人,如何能做他們榮王府的世子。
榮王妃悚然一驚,瞬間淚崩:“王爺!”
榮王惡狠狠地指著榮王妃:“閉嘴!我說過的,他要是再鬧出丑事,就算你碰死在我跟前也沒用,你再多說一句話,我連你也休了,你信不信!”
對上榮王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榮王妃好似被人拿著榔頭重重敲擊天靈蓋,她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等榮王妃醒過來,榮王已經從宗人府回來。若說沈克己和謝婉妤之間,還能勉強說只是私德有虧。
這一回,沈克己偷盜他人文章據為己有還恬不廉恥地以此征求名利,將人品道德敗壞的一干二凈。他還拿著《沁園春雪》敬獻皇帝,這可是欺君大罪。
榮王已經上了折子請罪,如今要殺要剮他悉聽尊便,只求不要牽連他們榮王府。
才想到欺君之罪這一茬的榮王妃又是一陣暈眩,狠狠一掐手心,幾乎見血,在鉆心的痛苦下,她攥著白嬤嬤的手站了起來。
一個時辰后,榮王妃抵達別莊,一靠近便見別莊外已經守了一圈侍衛,是榮王的人。
榮王妃打了個晃,從頭到腳一涼到底,她本藏了讓兒子立刻離開京城躲風頭的念頭,萬不想榮王竟是毫不顧念父子之情,絕了后路。
榮王妃又恨又痛,一路快步尋到汀蘭苑,沒留意到守在院門口的丫鬟婆子神情怪異,徑直入內。
看清房內清醒之后,怔愣當場。
屋內一片狼藉,桌椅書架東倒西歪,杯盞花瓶碎了一地。
躺在地上的阮慕晴像一具破布娃娃,遍體鱗傷不堪入目。
而沈克己靠坐在臨窗的墻角,身上沾著星點血污,兩眼呆滯毫無生氣。
榮王妃心口驀地一疼,險些站不住腳,沒去管傷痕累累的阮慕晴,還有一口氣就行,命人抬下去。
榮王妃并未多想,只以為是兒子心情不好,阮慕晴撞到了槍口上。私心里也覺得今日這局面,這女人要承擔一大半的責任,挨打活該。
“復禮?”榮王妃在他身邊蹲下,心疼混合著絕望的眼淚滾了下來,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兒子的前程真的完了,甚至還不知道上頭會降下怎么樣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