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的眼神從震驚到不可相信,她皺著眉,沉聲問道:“為什么?”
“此處并不是安全之地,北朔已經時日無多,沒有你在,赤渡能不能撐過今日都要兩說,你先跟我走吧,我在路上再和你好好解釋。”
“你先告訴我,為什么?”
楚喬眼神冰冷,她冷冷的看著這位燕北武裝力量的王牌人物,一字一頓的說道:“你早就知道北朔的戰況?知道那里面的人在如何胡鬧?”
羽姑娘點了點頭,語調平靜的說道:“是的,我知道。”
“那大夏分兵兩路,強度賀蘭山,攻打赤渡城,你知道嗎?”
“我知道。”羽姑娘平靜的說。
“在北朔城里,曹孟桐大肆征兵,以民兵為肉盾,大肆殘害燕北百姓。”
“我知道。”
“赤渡百姓背井離鄉,前往藍城城堡,在路上凍死餓死無數。”
“我知道。”
“一旦大夏突破赤渡,就可以兩路夾擊北朔,北朔百萬軍民將死無葬身之地!整個燕北東部土地都將淪入大夏掌握,大夏兵鋒直逼燕北內陸,落日山以東的平民全部要遭到夏軍的屠戮!”
“我知道。”
從始至終,羽姑娘的面色都是那樣平靜,她靜靜的聽著,好似他們在談論的只是一些日常天氣的小事一樣,表情無波無瀾,沒有一點驚詫和波動。
楚喬胸口起伏,握著拳,皺著眉沉聲問道:“為什么?既然你全都知道,為什么不去阻止?為什么要眼睜睜的看著大好局面轉入疲態淪入戰火之中?”
羽姑娘靜靜的看著楚喬,眼神溫和而睿智,語氣平靜如溪水,緩緩說道:“阿楚,你還不明白嗎?”
楚喬登時一愣,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心底緩緩升起,像是一把屠刀一樣狠狠的砍在她脆弱的神經上。
羽姑娘淡淡一笑:“藍城目前沒有一兵一卒,落日山脈兵力全部收縮調離,不僅是藍城,目前整個燕北內陸都沒有一個軍人,內陸現在是一片跑馬場,隨便一個夏軍攻進去,他們就算是勝了。我無力去阻止曹將軍,也無人授權我這樣做,我留在這里的任務只是帶你走,除此之外,我沒有接到任何行動的指令。”
好似整個人突然被人拋進了冰天雪地,楚喬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她的心臟是緊抽的,好似被堅冰包圍,每一次跳動都是帶血的疼痛。她深深的呼吸,卻感覺胸腔被堵塞了,她張開嘴,皺起眉,所有的一切線索漸漸連接在一起,形成一個可怕的線條。
“燕洵……”
“殿下也不在美林關。”
短短的一句話,卻登時將楚喬的全部信念一下擊潰,所有的念頭皆化作帶著倒刺的利箭,生生的刺入血肉,痛得讓人張不開口,發不出聲。她身子一晃,一把扶住了帳篷的柱子,胸口劇烈欺負,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想說什么,卻一句也說不出。
羽姑娘靜靜說道:“殿下臨走前交代過我,一定要將你帶走,我在藍城等了許久不見你來,后來才知道路上出了事,又有北朔軍在胡搞,不得已下,不得不用這樣的方式請你前來,請你不要見諒。”
“你們瘋了!”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間中還帶著野獸般粗重的嘶喘,楚喬彎著腰抬起頭來,眼睛血紅一片,冷冷的注視著羽姑娘,不斷的搖頭說道:“這太瘋狂了!”
“雖然瘋狂,但很有效,殿下的大軍如今已經突破了長汀省,西北三十幾個省郡無不俯首稱臣,老巴圖家族已經成為歷史了。如今大夏的主要兵力全都集結在燕北境內,幾路邊防軍又聚集在卞唐和懷宋的邊境,內部兵力空虛的驚人,懷宋目前已經在配合我們,在大夏邊境搞了幾次大規模的軍事演習,吸引夏兵的視線和眼球。這個時候,只要將大夏的兵力吸引進燕北境內,并借助大雪和斥候兵切斷他們的訊息通道,兵貴神速,不出半個月我們就能打進真煌城!事后即便是等北伐軍反應過來,大夏也已經大半落入我軍之手,那個時候,他們若是想要反擊,也定將被阻擋于燕北關之外!”
羽姑娘走上前來,輕輕為楚喬拂去額前的碎發,靜靜說道:“阿楚,殿下知道你是不會贊同這個提議的,所以才瞞著你,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信任你。大夏傾國之力攻來,我們能抵擋一次,卻抵擋不了第二次,燕北地域苦寒,極大的限制了我們的發展,無論我們如何努力,也無法和大夏內陸抗衡,更何況我們還有天生的弱點,那就是不斷叩關擾邊的犬戎人。所以,唯有出其不意的發起反攻,將位置調換,如此才能立于不敗之地,徹底扭轉局面!你是他最親密的人,應該理解他。”
“就為了這個徹底的戰略轉移,所以,就要讓上百萬的燕北軍民做你們的誘餌和炮灰嗎?”
楚喬的聲音冰冷且疲憊,她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神血紅,多日來的辛苦和期望瞬間變成一片瓦礫。
她曾經懷疑過,懷疑燕洵率軍攻打美林關是要消磨第二軍的主力,穩定自己在燕北的地位。可是她卻沒有想過,燕洵的志向根本就不在燕北,他以百萬燕北軍民為餌,在北朔城布下了一個巨大的餡餅,將大夏的兵力全部吸引過來。然后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帶著第一軍和藍城落日山一代的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雷霆般卷進大夏腹地,借著神速的兵力和風雪阻斷通信,強勢攻入大夏內陸,霸占了大夏的土地。
呵呵,多么天馬行空且又瘋狂的計劃,等于美國在攻打伊拉克的時候,伊拉克卻放棄本土率軍去占領了美國,等美國遠征軍宣布勝利了之后回過頭去,卻發現本土已經完全淪陷了。這樣大的便宜,真是千年難遇。
難怪,他要在大戰前強硬堅持分兵攻打美林關。難怪,他不將自己帶在身邊。難怪,他會安排曹孟桐這樣的蠢貨留守北朔,并且支持曹孟桐自殺般的屯兵征兵,只因為他要營造一個燕北全力反攻的局面來吸引大夏的眼睛。難怪難怪,自己派出的求救信石沉大海,自己的護衛全都是燕洵的貼身親信,藍城面對北朔的胡鬧沒有任何反對之聲!
這樣深的心機,這樣深的城府,這樣可怕且又嚴謹的計劃,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無一處遺漏,這樣周密詳細的作戰方案,這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布局嚴密,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出手狠辣,連她這個受到過現代軍事化教育的高級指揮官都想象不出,燕洵,真的是太厲害了。
“羽姑娘,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什么嗎?”
羽姑娘神情一滯,她的面色多了幾分蒼白,卻還是緩緩說道:“我說希望有朝一日,燕北再無你這樣的孤兒。”
“是的,”楚喬凄苦一笑:“你們干的很好,一旦此戰勝利,燕北將再無一個像我這樣的孤兒,因為燕北的人,已經全都死絕了。”
白衣的女子眼神一黯,她默想了許久,終于低聲說道:“一個民族想要走向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楚喬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很好,燕北這個民族全都去死,然后你們得到榮華富貴,登上萬圣至尊。這,就是燕北百姓們渴望自由所付出的代價!”
“阿楚!”羽姑娘一把拉住楚喬,急切的說道:“你不要這樣偏激,這件事在戰略上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這是一個壯舉,難道你看不到嗎?大夏的國門將被打開,圣金宮將在燕北鐵騎的面前發抖!”
“別碰我!”楚喬冷喝一聲,眼神銳利如森寒的刀子:“在戰略上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你們卻拋棄了擁護你們的人民!拋棄了在你們最困難情況下始終堅定不移保護支持你們的百姓!你們辜負了人民的期望,欺騙千萬人的信任,將他們推向火坑!你們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為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卻要讓上千萬的人去死!”
“羽姑娘!”楚喬眼眶通紅,兩行眼淚緩緩流下,她緊咬下唇,緩緩說道:“到底為什么?你們都是怎么了?以前說的話全都忘了嗎?這些日子,無論是在什么樣困難的環境下,無論是在什么樣艱難的處境里,我都堅信你們會來救我,西南鎮府使那樣的叛軍都知道在這樣的時候回來保護人民,為什么你們卻要拋棄他們?你知道嗎?赤渡城里家家戶戶都供奉著你和烏先生的長生牌位,他們早晚三炷香的供奉,希望你們長命百歲,他們說你們是燕北的保護神,只要有你們在,燕北就還有希望。他們流離失所的離開家園逃亡藍城,連糧食都來不及帶,卻仍舊記得帶走你們的排位,你去看看,這一路上有多少香燭是為你燃的,你對得起他們嗎?”
羽姑娘深吸一口氣,秀氣的眉頭緊緊的鎖在一起,艱難的說道:“我是為了天下人的大同。”
“呵呵,”楚喬冷笑一聲,轉過身去,背影疲累且單薄:“連一方人都護不住,還說為了天下人的大同?真是好笑。”
楚喬一把掀開帳篷的簾子,轉身就向外走去,羽姑娘眉頭一皺,急忙追出來,沉聲說道:“楚喬,你要走?”
“燕北不是我的家鄉,但卻一直是我人生的信仰,你們不要它,我要它,你們拋棄它,我就守護它,告訴燕洵,楚喬若是死了,不要為她報仇,她不是死在別人手上的,她是死在他手上的。”
“站住!”羽姑娘沉聲說道:“我不會讓你走的!”
楚喬回過頭來,冷冷一笑:“你可以殺了我,除了尸體,楚喬絕不踏出燕北一步。”
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橫在脖頸上,楚喬慘然一笑,緩緩走向馬匹,然后翻身而上。
“大錯尚未鑄成,此時回頭還來得及,懸崖勒馬,時猶未晚,告訴他,我在北朔城頭等著他!駕!”
少女的大裘呼嘯飛起,馬蹄踏雪,轉瞬間絕塵而去。
宋祁風走上前來,著急的說道:“姑娘,怎么能放楚大人走呢?殿下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大人……”
羽姑娘靜靜一笑,笑容淡漠,她緩緩抬起頭來,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色蒼白若紙,好似透明一樣。
我深愛的燕北,仲羽無能,所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傳信給殿下,北朔危急,楚大人固守赤渡,援助北朔,五日不至,燕北必亡,無人可幸免于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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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赤渡城一片死寂,人們翻遍了全城,仍舊沒找到楚大人的影子。終于,在北城門侍衛的口中得知,昨晚大人的貼身護衛曾護衛著一輛馬車離開城池。
一個絕望的念頭頓時閃過眾人的頭腦,有衣衫襤褸的士兵站在大雪之中哆哆嗦嗦的說道:“難道是大人拋棄我們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西南鎮府使的官兵一腳踹倒!賀蕭的弟弟賀旗冷冷說道:“大人不會拋棄我們的!當初在真煌城里,那種情況下大人都沒有放棄我們,現在也不會!”
“那她去哪了?”一名赤渡城軍需守備帶著哭腔叫道:“當官的都是一樣的!”
赤渡城的民兵們也鬧哄哄的亂了起來,有人隨聲附和道:“一定是這樣的!她看著我們要輸了,自己偷偷跑了!”
“我早就說了,當官的說話不能相信,尤其還是個女人!”
“天啊!大人真的拋棄我們了?我們該怎么辦啊?”
人群的聲勢越發浩大,有人開始絕望的哭泣,天邊翻卷著陰云,大風吹起地上的積雪,像是死人墳前的紙錢。
“都站在這干什么?敵人就要攻進來了!”
賀蕭統領突然大步走來,面色陰沉的厲聲喝道。
“賀統領!”有人跑上前來說道:“大人拋下我們自己跑了!”
“不可能!”賀蕭冷冷的打斷他,沉聲說道:“我不相信,西南鎮府使的所有軍人都不會相信,大人不是這種人。”
“可是……”
“這種話,我只想聽到一次,若是再讓我聽到有誰在誣陷大人,敗壞大人的名聲,就是我們西南鎮府使的敵人!”
男人一把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鋒在空氣里熠熠生輝。
“還愣著干什么?上城樓!”
經過了一夜的休整,大夏的軍隊終于不再如昨日般莽撞,而西南鎮府使也失去了昨日那種凌厲的攻勢,箭矢和滾石相繼告囂,流火彈也在午后彈盡糧絕,正午時候,相繼有夏兵攻破了城頭,大夏的軍隊搭起了人梯,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弓箭手密集的射擊,掩護他們的隊伍,箭矢排空,好似一場瓢潑大雨,城墻上一片狼藉,不時的有戰士中箭倒下。
一名年輕的士兵身中十多箭,全部傷在要害,戰友要將他換下去,他卻倚在城墻上單純的笑了起來,牙齒潔白,眼神明亮,他對著戰友擺了擺手,笑著說道:“大人回來后,替我向她帶話,就說我們整個營的士兵都暗戀她。”說罷縱身就躍下城墻,以身軀為滾石,狠狠的砸在夏軍的人梯之上,哀聲一片,像是一首絕望的戰歌。
貼身的肉搏終于展開,大批的敵人登上城樓,城墻第一道防線全部崩潰,弓箭雜亂,箭矢橫飛,到處都是廝殺和喊叫聲,城墻上處處告急,尸橫遍野,一片狼藉。
夏軍越來越多,鮮血染紅整面城墻,染紅了每一塊地磚,此時,就連那些民兵都沖上城頭,他們不再畏縮顫抖,死亡就在眼前,放下屠刀是死,拿起刀子也是死,但是最起碼可以為老婆孩子多贏得片刻逃跑的時間。他們用刀砍,用劍捅,用磚頭砸,用牙齒咬,無所不用其極,戰爭的慘烈在這一刻完完全全的體現出來。司徒敬站在城下遠遠的看著,然后滿眼震驚的對下屬說:你確定那上面的只是一群民兵嗎?
那一天,赤渡的河流竟然在隆冬季節開化了,熾熱的血層層覆蓋在寒冷的冰層上,竟將表層的河水化開,雖然很快它們又被凍結了。
天地都是血紅的,到處都是狼藉的尸首,一名士兵被砍斷了雙腿,他竟然眉頭都不皺的拿起自己斷了的腿向城下砸去,一名正要爬上城頭的夏兵被嚇的目瞪口呆,直挺挺的掉下去,摔在冰冷的雪原上。
西南鎮府使第七小隊整個小隊的人都已經死去了,只剩下一個傳信兵,他竟然站在城頭上以兄弟們的尸體為武器狠狠的猛砸在那些試圖攀上城墻的夏兵,最后尸體沒有了,他自己也身中數刀,年輕的戰士大叫一聲“大人萬歲!”,隨即抱住一名夏兵一頭跳下城去。
城墻數度被敵人攻上,又數度被搶回來,賀蕭身中數刀,卻還在頑強奮戰,他站在城頭上,大聲喊道:“兄弟們!別給大人丟臉!就算我們今天死在這,大人也定會為我們復仇!殺啊!”
戰士們被激起了血性,他們猛的站起身來,搖搖欲墜的身體驟然間又充滿了力量,揮舞著戰刀和敵人廝殺在一處。
天地玄黃一片,大風卷著風雪紛揚而下,血性的味道彌漫了整個戰場,大夏的軍隊仍舊在源源不斷的增加,戰事從清晨殺到正午,從正午殺到黃昏,趙飏站在高坡上眺望,不得不嘆息道:“西南鎮府使,真乃虎狼之師!”
在城頭再一次失守之后,赤渡城頭終于彌漫起絕望的氣息。一名年輕的士兵揮刀沖向敵人,他已經渾身無力,這純粹是在找死的最后一擊,可是就在這時,一道劍芒突然在眼前亮起,一個凌厲的身影陡然沖上前來,一劍削去了那名夏軍的頭顱,鮮血飛濺,像是噴泉一樣噴涌而出。
士兵好似花了眼,直到前面那人回頭怒喝道:“傻站著干什么?跟我沖!”
“大人?”士兵嗓子里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叫聲:“大人!大人回來啦!”
所有疲憊欲死的西南鎮府使官兵齊齊轉身,只見一片紛亂的人群中,少女手持利劍,身形挺拔,招式凌厲,不是楚喬又是何人?
“大人沒有拋棄我們!”
不知道是誰最先喊了一聲,隨即,整個赤渡城頭一片歡騰,原本力竭的戰士們突然振奮的站起身來,身上好像一時間又多了數不清的力氣。
大人還在,我們不會輸!
這個念頭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來,夏軍驚恐的看到這些人好似在瞬時間脫胎換骨,手持戰刀呼嘯而來,如狼似虎般,再沒有方才的疲態。
“弟兄們!跟我殺啊!”賀蕭大吼一聲,一刀砍斷了一名夏軍的腦袋:“大人萬歲!”
“大人萬歲!”
“大人萬歲!!!”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鋪天蓋地的響起,看著潰兵如水般退了下來,趙飏緩緩的仰起頭來,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個可怕的事實。
“殿下,”司徒敬皺著眉說道:“若是再攻不下這里,三殿下那邊,我們不好交代。”
“我又何嘗不想攻下?”
趙飏緩緩嘆息,他望著那座不高的赤渡城,突然覺得那座城池是那樣的不可翻越。
“楚喬……”
夜晚終于來臨,大夏的兵力陸續退了下去,楚喬在糧草庫里找到了被捆綁成一團的平安,小家伙竟然已經睡著了,醒來見到楚喬開心的大呼小叫。
今日一戰,赤渡城損失慘重,主力士兵西南鎮府使有兩千多人陣亡,加上之前的一千五百人,現在的西南鎮府使編制還不滿三千,還有戰斗力的不到兩千。民兵傷亡最大,足足有兩萬多人,城墻損壞非常嚴重,如果對方有投石機等大型攻城利器,可能不到一日,就可將墻體整個砸碎。
到處都是血腥氣,到處都是尸體,城里傷藥已經告囂,負傷的戰士能得到的只有清水和粗布,到了夜里,遍地都是可怕的慘叫和痛呼聲。稍遠的一片偏街上,躺滿了不動也不說話的人,尸體整整齊齊的排成一排,一片又一片黃色的麻袋蓋住了那些年輕戰士的臉孔。
一路走來,楚喬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頭頂是漆黑的天空,烏鴉在北風中凄厲的叫著,聲音懾人心骨。
生命中從沒有像現在這般,這樣的孤立無援,這樣的無所依托,她所有的希望和夢想都破滅了,可是卻還不得不站直了腰板給那些指望著她的戰士們看,告訴他們,大人還是有把握的,她還在堅挺著,她會帶領著大家,打出一條活路。
冷風吹過她單薄的身體,遠處傳來了戰士們低沉的調子,像是風吹過管同,帶著悲傷的味道,楚喬順著歌聲走去,在拐角處看到一名斷了腿的年輕士兵。那是個十分英俊的小伙子,還沒有長胡子,清秀的臉孔看起來像是個讀書的秀才,他的一條腿已經斷了,膝蓋以下空空的,他就那樣坐在那里,沒有喊疼,反而是微微笑著,眼神單純且明快,似乎想起了一些快樂的日子,一邊笑一邊輕輕的唱道:
“別了,我親愛的姑娘,我將扛起槍保衛家鄉,敵人的刀已經懸在頭上,我要保護你和我們的天堂。也許再也看不到你美麗的雙眼,也許再也聽不到你在我耳邊歌唱,但是請相信我,我會永遠記住老家的那個地方,你站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下,笑著對我招著手,輕聲說早點回鄉……”
楚喬靜靜的站了很久,直到那名士兵的聲音漸漸低沉,漸漸消失,雪花緩緩落下,落在他的臉上,卻并沒有融化,而是一點一點的堆積而起。
風吹著她的衣擺,像是搖曳的舊夢,天空是蒼涼而廣闊的,世界那么大,他們卻好似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一樣。楚喬想起很多東西,想起年少時的那些憧憬,那些堅持,那些熱烈的期待和盼望。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個森冷漆黑的牢房里,她的手被少年塞到懷里,暖暖的,燕洵眼睛明亮的跟她說了很多關于燕北的事情。這里的白雪,這里的青草,這里的馬群,這些的火雷塬,這里的回回山,這里勤勞的百姓,這里善良的人民,這里沒有戰火,和平,安寧,像是一個世外桃源。
燕北,燕北……
楚喬緩緩抬起頭來,一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流下,她的背脊那樣挺拔,像是一桿標槍,大雪飄零,落在她的肩頭。
沒有人守護你了,那么,換我來守護你吧,我們一起等著,等著他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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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想到,北朔城的潰敗竟會是如此的迅速和如此的慘不忍睹,還不到五天,北朔就在趙齊兇猛的攻勢下一敗涂地,相信若是沒有楚喬之前留下的防守工具,此刻燕北的城頭上必定已被插上了大夏的金龍旗了。
此時此刻,曹孟桐站在城頭上,看著呼嘯如蝗蟲般奔來的夏軍,只感到天地似乎都在顫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百萬大軍都到哪里去了?自己坐擁雄關,為何會潰敗的如此徹底?可是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他去思考這些了,魯直奔上前來,大聲喊道:“將軍,快跑吧!再不跑夏軍就攻上來了!”
“跑?”曹孟桐轉過頭來,微微有些木然的問道:“跑?”
“是啊!”魯直叫道:“夏安都帶著北朔軍逃了,聽說赤渡城并沒有失守,那個名叫楚喬的女娃子帶兵一直守著,我們可以從那里逃往藍城。大人,快點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跑?”曹孟桐的反應很慢,不過幾天,他的頭發就已經全都白了,他喃喃的說道:“不行,我不能跑。”
“將軍!夏安那老匹夫都跑了,他是北朔的城守將軍,他都跑了,我們還留在這干什么?”
曹孟桐悲涼的嘆了口氣,衰老的眼睛看了眼魯直,說道:“他可以跑,我卻不可以,魯直,我是抗擊大夏北伐軍的總統領,我若是逃了,北朔城就完了。”
“你不走北朔也要完了,將軍,別固執了!”
曹孟桐搖了搖頭:“不行,魯直,要走你走吧。”
魯直一愣,隨即叫道:“大人,你真不走嗎?”
曹孟桐肯定的說道:“不走。”
“那我也不走!”這個粗魯的漢子大聲叫道:“不就是死嗎?大人你提拔我照顧我,就像我的親生父親一樣,要死,我就跟大人一起戰死!”
曹孟桐感動的眼淚盈眶,拍著魯直的肩膀說道:“患難見人心,魯直,我沒有白器重你。”
“大人,請撥給我兩萬軍隊,我要沖出城去和敵人一決死戰!”
“好!”曹孟桐豪氣干云的說道:“我將我最后的親衛隊給你,他們是我們燕北最忠誠也是第二軍最精銳的部隊,魯直,不要辜負我的希望!”
“定不負將軍所托!”
半個時辰之后,北城門大開,魯直帶著曹孟桐最后的親兵衛隊卷了城里的金銀珠寶,倉皇逃竄而去,曹孟桐站在城樓上看著自己的愛將離他而去,一口血噴射而出,頹然摔倒在城樓上。
夏軍又一輪的攻勢再一次襲來,全城一片嘩然,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的四處奔走,北城門被曹孟桐派去的軍法部官員封死,不準人再逃出去。
翻滾,咆哮,喊殺,鮮血彌漫了整座城池,大夏的軍隊已經奔到城前二百步,他們搭了梯子,又開始攀爬。太陽漸漸落山,天地間一片血紅,這是今天的最后一次沖擊,敵軍發出了沖鋒的號角,動員士兵今日拿下北朔城!
“投降吧!投降者活命!”
大夏派出三百多名嗓門大的士兵在城下一遍遍的高呼,北朔城里的百姓不時的有人想打開城門投降,都被軍法部的軍官殺死了,慘叫和廝殺聲越來越近,近到似乎可以聞得到夏兵身上的血腥味。
“將軍!將軍!第三師團需要增援!”
一名滿身是血的軍官連滾帶爬的跑上前來,曹孟桐看著他,緩緩的搖頭說道。年邁的將軍一把抽出寶劍,殺氣騰騰的上前兩步,多少年了,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上陣殺敵了。這么多年,他一直被人恥笑,罵他是逃跑將軍,可是生平唯一一次想要勇敢一些,卻鑄成了彌天大錯。若是一開始的時候聽從那個叫楚喬的女娃子的話,這個時候,他不由自主的升起了這樣的念頭,可是又可笑的搖了搖頭,這個時候想這個又有什么用?他苦澀一笑,緩緩說道:“我自己就是最后的增援了。”
“將軍!”
軍官一愣,突然流下淚來,哭著說道:“讓將軍六旬之身親自上陣殺敵,是屬下的無能!”
老將軍一震手臂,緩緩說道:“一起戰死吧!”
“是!”
就在這時,城外突然一陣銳響,夏軍軍中響起了急促的鼓點,城下的夏軍聽到那聲音齊齊一愣,頓時回過頭去,滿臉的驚慌之色。
曹孟桐和那名第三師團的軍官也愣住了,抬起頭來,只見在遙遠的地平線下,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現,隨即,那片黑色的影子變成了一股溪流,由一點而一面,漸漸擴張,變大,陡然間,黑家軍團躍出地平線,以雷霆般的速度呼嘯飛奔,一面白底紅云大旗招展在他們的頭上,像是一面熊熊燃燒的烈火!
“援軍到啦!”
北朔的城頭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戰士們喜極而泣,大聲叫道。
“是我們的部隊!是我們的援兵到了!”
“西南鎮府使!是楚參謀大人!”
“楚大人到了!我們有救了!”
霎時間,黑甲騎兵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怒吼:“為自由而戰!”
整齊的軍容,快速的沖擊速度,伴隨著隱隱約約如同天邊悶雷的低沉聲響,隊伍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竟然足足有兩三萬人,全部都是高速的騎兵,他們斜舉著戰刀,純以雙腳控馬,黃昏夕陽的映照下,戰士們成千上萬的奔騰而至,以密集陣型卷殺而至,勢如風暴!
“西南鎮府使!是西南鎮府使的叛軍!”
相比于北朔城頭的歡呼,夏軍內卻是一輪哀嚎,他們隊伍龐大,后方驟然遭遇敵人,一時間根本來不及掉轉陣型,而且趙齊率領的西南軍戰斗力遠不及趙飏率領的西北軍,西南鎮府使更是聲威赫赫,一時間,后方潰敗如水,一片紛亂狼藉。
“楚大人萬歲!”
北朔城頭的士兵們大聲歡呼,很多人抱頭相擁,淚灑墻頭。
“大人!”賀蕭沖上前來,大聲喊道:“敵我兵力懸殊,不應硬碰!”
楚喬冷然搖頭,沉聲說道:“我軍乃是生力軍,出奇制勝,氣勢如虹,夏軍摸不清我們的虛實,此乃天賜良機,若是此戰不勝,我們將再無取勝的機會!”
軍隊瘋狂涌來,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洶涌而上,夏軍中央大帳的軍令還沒抵達后方,后方近十多萬的軍隊就已經在對方的第一個沖擊之下被撞得人仰馬翻,隊形完全混亂。楚喬下令,不理會其他散兵,全軍沖擊,擊潰中央大營!
夏軍的噩夢開始了,不過是幾萬人的隊伍,但是他們旗幟鮮明,素質高昂,來勢極快,風馳電掣,刀光閃爍,動作時不可思議的敏捷和迅速,所經之處,到處都是一片混亂的驚慌。
“全軍保持陣型!跟我沖!”
賀蕭一馬當先,一名掌旗官舉著白地紅云大旗跟在他的身后,楚喬坐鎮軍中,策馬狂奔,戰士們奮不顧死,長久以來被壓制的沉默和苦悶終于爆發而出,大軍呼嘯,好似游龍,席卷了整個夏軍軍陣。
“回擊!整頓陣型!”趙齊騎在馬上,賣力的大聲喊道,他全力想要穩住大軍,竟然不顧身后親衛團的勸阻,來到了戰場邊緣,然而就在這時,一只弓箭好似長了眼睛一樣猛的射了過來,一名親衛奮不顧身的沖上前來,一下擋在前面,可是箭矢帶著一溜血花一下射穿了他的胸口,趙齊大驚失色,轟然墜馬,狼狽的躲過一劫。
大軍速度極快,轉瞬就沖殺過來,楚喬認識趙齊,少女眼神凌厲,一下跳下馬背,劍鋒凌厲,一腳踏在男人的背脊上,銀芒一閃,還沒待趙齊慘叫一聲,登時就將男人的頭顱割了下來!!!
“趙齊已死!爾等快快束手就擒!”
“轟!”
好似一個驚雷在平地中炸響,四十萬大軍的護衛之中,竟然在對方的一個沖擊之下潰散,楚喬身材纖細,高高的坐在馬背上,高舉著趙齊的頭顱,眼神凌厲,背脊挺拔。
百里轉戰,悄無聲息,迅捷如風,兇狠若狼,沖鋒陷陣,直破敵陣,萬軍之中,取敵首級,膽大包天,堪稱當世第一名將!
夏軍登時大亂,城樓上的曹孟桐見了,當機立斷的大聲叫道:“開城門!開城門!全軍沖殺!”
北朔城門終于大開,原本了無戰意的士兵們齊齊沖出,一時間,夏軍潰敗已成定局!
十月二十七日,楚喬放棄赤渡,一把火將城池燒毀,大火攔住了趙飏的腳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楚喬帶著不到一萬的人馬揚長而去。而楚喬卻在路上遇見了快馬加鞭逃出北朔趕往赤渡的魯直將軍,得知這位將軍叛逃北朔,曹孟桐將軍的親衛隊登時嘩變,將魯直亂刀分尸,兩萬親衛軍登時加入了西南鎮府使的陣營。
隨后,在楚喬的帶領下,他們繞道敵后,發動了突然襲擊,于北朔城門前的火雷塬上,給予了不可一世的夏軍重重一擊。
此戰,殲敵七萬余人,而死者中大多數都是在逃跑的時候被戰馬踐踏而死,俘虜三萬,西南鎮府使的統帥楚喬更是親手斬殺了對方的主帥,大夏皇位的強有力競爭者,三皇子趙齊,對夏軍的打擊不可估量。
此時,距當年的火雷塬一戰正好八年整,在整個燕北的見證下,大夏為他當日的舉動,付出了毀滅性的代價。
當天晚上,大夏十四皇子趙飏率兵趕來,整合西南軍的殘兵,發兵五十萬,再一次將北朔城團團包圍。
而此時,在大夏內陸蒙萊省,燕洵終于接到了羽姑娘的飛鷹傳書,看完信件之后,他目光深深的望著已經不再遙遠的真煌古都,獨自站了很久很久,最后他回到中軍大帳,發布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命令。
“連夜拔營,回援北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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