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煜離京尋找神醫的念頭并沒有因為姜令儀的出現而有所更改。
將陌挽笙安置好,又同管家和荊嬤嬤細細交代了一番,翌日一早,陸庭煜趁著蒙蒙亮的天色,帶著一眾護衛離開府中,朝著城門口的方向縱馬而去。
九月初,城外的菊花開了,可陌挽笙卻再也不能攀山去看。
不過,沒能看到菊花,卻是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容珩神醫找到了,此刻已經朝著盛京這邊趕來了。
將陌家傳來的紙條看了一遍又一遍,陌挽笙最后還是選擇將其撕碎扔進茶盞中。
她的病,是不可能會被治好的,因為楚南宸和姜令儀都不會允許事情朝著這樣的方向發展,但陸晏還小,她不能讓他一輩子都活在水深火熱里,她希望他能有一副健康的身體,找到自己喜歡的姑娘,安然和樂的過完一輩子。
思慮許久之后,陌挽笙終于做出了決定。
知道容珩神醫最喜歡研究天下奇毒,所以陌挽笙將體內早就萎靡的幾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的扶桑蠱召喚了出來,將扶桑引的毒種在荊嬤嬤身上,放出一瓶血之后,又給她解了毒。
一番折騰之后,本就沒有多少生氣的扶桑蠱險些英年早逝,好在陌挽笙及時給它喂了一滴自己的心頭血,這才讓它稍稍緩息了過來,只不過短時間內,怕是都不能再動用扶桑蠱了。
五日后,容珩按照陌挽笙的意思找到了靖安王府城外的莊子,管家的小兒子帶著那一瓶含有扶桑引的血和陌挽笙的親筆書信光明正大出了城。
陌挽笙想的很明白,雖然陸庭煜將靖安王府肅清了,但府外不知道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所以她自是不能親自出面去見容珩的,不僅她不能,她和陸庭煜的心腹也不能,所以陌挽笙最后將主意打在了管家的小兒子身上。
靖安王府的管家本就出身鄉野,是陸庭煜破格提拔上來的,如今他的小兒子回去探望身在鄉下的祖父母,自是在情理之中的。
傍晚時分,管家的小兒子回來,告訴她容珩看過那封信了,并且答應了陌挽笙的條件。
心中始終壓著的石頭落下,陌挽笙朝著他溫柔的點點頭,而后便自顧自的再次看向盛京城外的方向。
她想陸庭煜了。
……
時間過得快,轉瞬就是又一年年關。
此時此刻,陌挽笙體內的落回毒性早就已經彌漫至全身,繼雙腿失去知覺之后,她的雙手也漸漸開始不聽使喚。
待陸庭煜風塵仆仆趕回盛京同陌挽笙母子團聚的時候,陌挽笙已經連筷子都拿不住了。
看到陸庭煜的那一刻,陌挽笙忍不住紅了眼眶,“夫君,往后,我再也不能給你彈琴了。”
陸庭煜一臉心疼的將她攬在懷里,“沒事,我給笙笙彈琴,給笙笙彈你最喜歡的鸞鳳鳴……”說著說著,陸庭煜也忍不住哽咽起來,他不明白,為什么每次回來,陌挽笙的情況都要糟糕許多,可他真的找不到神醫為陌挽笙治病啊。
看著陸庭煜滿眼痛楚,陌挽笙想要抬手給他抹去眼角的淚,卻是怎么也做不到,最后只能作罷。
“夫君,這次回來多留一些時日好嗎?”
陌挽笙怕陸庭煜再離開一年,她的這雙眼睛,也看不到了。
陸庭煜強撐著笑點頭,“好,我留在府中陪著笙笙。”
得到想要的回應,陌挽笙總算是笑了,只不過那雙帶著燦爛笑意的眼眸深處,卻有一抹悲傷怎么也揮之不去。
因為陌挽笙的身體已經再禁不起任何折騰,所以陸庭煜便日日陪她待在屋中,或是給她彈奏她最喜歡的曲子,或是將她放在小榻旁讓她看著自己作畫,時不時再給她講些自己在外面時候的經歷和見聞,陌挽笙聽得認真,眸中不由得升起向往之色,可用不了多久,眼底的向往又會回歸寂滅。
每逢此時,陸庭煜便會一臉痛心的將她攬在懷中,鄭重承諾:“笙笙,待你身體好了,事情也都安定下來了,我便帶著你去往大楚各處,縱情山水,可好?”
陌挽笙笑著點頭,可心中卻是明白,陸庭煜口中的事情安定之時,她等不到了。
除夕夜,陸庭煜破例帶著陌挽笙出了院子,下人將煙花爆竹搬來院子里,在她面前燃放。
漫天的煙火相繼綻放,在空中留在璀璨的一瞬,最后悉數化為虛無。
陌挽笙知道,自己就如同這短暫的煙火一般,璀璨過后,便開始凋零。
小半個時辰之后,滿院煙火燃放殆盡,陸庭煜將陌挽笙抱回屋子,將她染了濃濃寒氣的厚重斗篷脫下,又將一個暖烘烘的手爐塞進她手心。
其實陌挽笙想說,自己的雙手已經沒有太多知覺,根本就感受不到寒冷,可看著陸庭煜一臉認真的忙碌模樣,到底還是沒忍心拒絕。
直到陸庭煜幫她梳洗完將她塞進棉被中,自己也清洗干凈上床將她攬在懷里之后,陌挽笙才終于開口:“夫君,尋找神醫一事,就此作罷吧,好嗎?”
話音落下,陸庭煜滿眼都是錯愕之色,“笙笙,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陸庭煜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他怕陌挽笙已經放棄了自己。
陌挽笙沒有隱瞞,將陌家已經先他一步找到容珩神醫且自己已經同容珩神醫傳過消息的事情悉數告訴了陸庭煜,陸庭煜眼底痛色更甚,“笙笙,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般殘忍的決定你我的結局?”
陌挽笙轉頭看著他的眉眼,眼底盡是悲戚,“因為我和皇后娘娘一樣,都想讓你活著,讓靖安王府上下活著。”
“夫君,發生了這么多事情,我不信你還不明白,陛下已經,容不得你了。”
陸恒因為暗中培養勢力而被雍和帝處心積慮除掉,而今楚南宸和陸庭煜,則是正在一步步走向兩人相同的道路。
陸庭煜痛苦閉眼,很想告訴陌挽笙自己后悔了,他不想報仇了,他只想陪著陌挽笙安然度過余生,可話到嘴邊,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
殺父之仇,害母之恨,還有靖安王府那些無辜身死的冤魂,他怎么可能拋下所有獨善其身啊,他做不到。
陌挽笙自是知道陸庭煜在想什么,笨拙的用幾乎沒有知覺的手指扯了扯陸庭煜的袖子,后者下意識睜眼,就見陌挽笙一臉笑意的望著他,“我知道夫君心中的苦,亦是滿心支持夫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同夫君夫妻一場,我已經知足了。
還有,夫君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就算沒有我,你還有晏兒。
我同容珩神醫已經達成了協議,晏兒十八歲那年,他會出現為晏兒解掉身上劇毒,而在那之前,我希望夫君能夠保護好晏兒。”
陸晏,陌挽笙寧愿豁出性命也要生下的孩子。
看著陌挽笙平靜的面容,陸庭煜明白陌挽笙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為自己和陸晏留好了退路,也為靖安王府上謀得了一條生路,卻獨獨沒有想過她自身。
她的笙笙啊,是這世上最純良的姑娘,可偏偏,所有人都想要她死。
楚南宸怕自己威脅到大楚的江山社稷,任由姜令儀將她殘害到今日境地;姜令儀見不得她與自己恩愛,對她從未有過絲毫的手軟;就連自己那顆滿是仇恨的心,都成了將她送入地獄的推手……
“笙笙,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你再也不要遇見我。”
如果當初陌挽笙沒有舍棄一切跟他回到盛京,那現在她就依舊是那個被陌城主寵在手心的小姑娘,天真,爛漫,自由,幸福。
陌挽笙卻是搖頭,“不要,如果還能再遇見,我還要嫁給你,只不過我希望那時候的你,可以有一個溫暖的家,而我,就做你的錦上添花。”
相比于做他失去一切之后的救贖,陌挽笙更希望陸庭煜能安然美滿的活著,然后同自己組建一個和樂的小家。
猜出她心中所想,陸庭煜笑著點點頭,“好,下輩子,我一定做一個幸福的人,然后以一個溫潤儒雅的面貌,去迎笙笙回家。”
……
知道陌挽笙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陸庭煜出門尋找神醫的腳步稍稍放緩了些,陪著陌挽笙度過了正月,才再次踏上離開盛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