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年回給了李學武一陣陰惻惻的笑聲,聽得對面的王敬章直往這邊看。
壞了!照著自己來了!
王敬章知道,這倆壞種一定在說自己,一定在嘲諷自己。
碼的!物以類聚!
周一的下午三點,由書記楊元松主持,在主辦公樓三樓會議室召開了軋鋼廠民主生活會,肖副部長參加會議。
在會議上,由楊元松帶領眾人學習了關于團結高于一切,戰勝一切的主題文章。
李學武坐在徐斯年的旁邊,手里不停地做著筆記。
現在開的是民主生活會,如果開組織生活會他可能就不用來了。
因為他不在軋鋼廠讜委小組成員里面。
不過他自己也清楚,廠里有些人犯了錯誤,哪里會關起門來自己批評自己,可不就是敞開門,開個大家都自我批評的會來結束這些嘛。
今天的會議也是意有所指,學習結束后,廠領導各自的發也都比較簡短。
只有楊鳳山和李懷德的比較長,兩人的自我批評很透徹,很徹底。
兩人均著重反思了當前形勢下,努力發展軋鋼廠生產,保證軋鋼廠穩定運行的大好局面。
其也分別做出了保證,將要在讜委的正確領導下,執行各自的義務和責任……
李學武他們這樣的部門負責人在這樣的會議上更是根本沒有自我批評的資格。
一眾軋鋼廠的領導發結束后才由楊元松提議,請肖副部長講話。
大領導自然是很深沉的,但現在看著也是很生氣的,對軋鋼廠當前的矛盾也是痛心疾首的。
發著重點出了當前部里對時政的理解,對軋鋼廠的要求,和軋鋼廠應該在這個時期承擔起來的責任。
其在會議上有一句話說的很直擊人心:當前的建設還剛剛起步,遠遠沒有到了謀私利,顧小家的時候,任重而道遠啊。
大領導點了楊鳳山的名,點了其他廠領導干部的名。
要求廠長楊鳳山要負起領導責任來,帶領大家齊心協力,一個月內,必須妥善解決當前的預算和資金分配問題,必須將軋鋼廠當前的幾個重要項目盤活,必須保證軋鋼廠下半年的項目預算和完成生產任務。
這可不是商量,大領導也沒了商量的耐心,更沒有給軋鋼廠一眾領導緩和的余地,直接下了任務。
死命令,完不成,那就代表軋鋼廠的領導班子是不成熟的,是沒有戰斗力,那就得調整。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李學武也看出來了,李懷德在大領導那兒根本沒有妥協,逼著領導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要是照這么看,李懷德在這次的競爭中是輸了的,但也贏了。
贏得了出牌的機會,贏得了讓對手主動犯錯的機會,現在的壓力全到了楊鳳山這。
尤其是他的堅持,更是讓大領導覺得楊鳳山不堪重用。
楊鳳山看著是贏了,通過大領導,讓李懷德低了頭,讓李懷德服了軟,暫時緩和了矛盾。
但很顯然,他已經輸了,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了。
如果事情真的走到了極端,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和李懷德都會被調整。
但這種失敗是他不能允許的,他可以接受崗位的丟失,但是接受不了領導對他的信任缺失。
正如李學武所想,現在所有的壓力全都來到了楊鳳山的這里。
會后楊元松主動提出留領導吃個晚飯,休息一晚上,可是被大領導拒絕了。
送了領導離開,軋鋼廠的班子成員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楊鳳山召集了幾位副廠長繼續開會,不過李懷德沒去,理由是身體不舒服,要去醫院。
李學武沒在現場,當時的劍拔弩張都是沙器之打聽到傳給他的。
其實李學武也明白,楊鳳山沒在乎李懷德去不去,他不去還正合適呢。
李懷德估計也是這個心思,自己去了也是擺臭臉,何必呢,倒不如表現出沒有攻擊性,讓他們自己鬧心去吧。
鬧了一場,他還是那個他,閑著沒事找點事的他,去醫院了。
留下了一地雞毛,楊鳳山的腦袋都要被抓破了。
就下班前沙器之打聽到的,辦公會開的也不算成功,一片為難和抱怨的聲音。
楊鳳山當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督促景玉農調配預算資金,確保下半年軋鋼廠的正常生產不受影響。
其次便是盤活聯合企業,這是恢復資金的關鍵,必須要做的事。
再有就是緩和當前工人子弟入廠的矛盾,不能再出現后勤處挑起的那種事端了。
第二件事是要求聶成林在生產管理處和設計處這兩個吃預算大戶勤儉節約,進一步壓縮生產成本,嚴格控制預算用度。
更是要求兩個部門將某些計劃外生產所產生的利潤扣下。
這里不用說都知道,廠長紅眼了,連工人們利用空閑時間做汽車維修和整備的錢都要扣了。
不僅這個錢要扣,更要求聶成林必須保證當前的生產不能被影響。
第三件事是督促鄧之望,盡快完成第一棟居民樓的建設,壓縮建筑成本,減少居民區項目的預算資金。
要求鄧之望想辦法,必須在保證減少預算的同時,不能減慢建設的進度。
到了這個時候誰都知道,廠里那些無家可回的工人可都期盼著廠里分房子呢,這個時候如果出現項目延遲的消息,會發生什么。
第四件事便是李懷德,因為他不在,便由徐斯年代轉。
邊疆辦事處必須無條件服從軋鋼廠的指揮和命令,與當地相關單位溝通,暫緩采購協議,必須配合軋鋼廠完成資金計劃的過渡。
保衛處更應負起責任,維護軋鋼廠的穩定和團結,不允許出現群體反饋事件。
這說是保衛處,實際上說的是后勤處,這次配合李懷德的是張國祁。
楊鳳山玩的這一套叫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從這幾條要求上就能看得出,楊鳳山真的被李懷德逼到死角上了。
不過這些事項不是下了任務就能完成的。
李懷德不在,所以在會議上并沒有引起波瀾。
聶成林是楊鳳山的鐵桿,雖然很為難吃下面單位的盈利,很沒面子。
但是為了廠長所說的大局,他只能咬著牙去跟兩個部門的負責人談。
保生產雖然難,但是計劃經濟,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不能撂在這不管。
最為難的是鄧之望和景玉農了。
鄧之望現在天天盯著工地,整個人都黑了一圈,有的時候身上、鞋子上、手指甲上還能看見泥土。
這么多天的親臨一線,他也不是個四六不懂的門外漢了,這建筑可跟不是鬧著玩的,怎么壓縮成本還保證質量和速度啊?
跟廠長墨粉了半天,到最后逼急眼了,還是景玉農給他出了個餿主意。
人事處管著招工啊,現在她可知道有多少工人子弟等著進廠呢。
那分房總不能光是廠里出力吧,誰想先分房,看看誰出力多吧。
其實這招是李學武當初制定的,不過李學武在制定這個的時候還配套了完整的積分測算制度。
而景玉農只了解李學武提過這件事,并不知道具體的行動方案。
給鄧之望支招,也是減輕人事處的壓力。
鄧之望聽了這個,當然知道后面要承擔的問題。
一家也就那么幾個勞動力,誰家也沒有幾百個閑漢不是,還能一家出力就解決力工的問題了?
那各家都來干活出力,房子就這么多,到時候怎么分?
他也是被楊鳳山逼急了,分房子總得幾個月以后了,先把眼巴前這關過了再說吧。
所以鄧之望也是咬咬牙,認了景玉農拋給他的大麻煩。
最后輪到景玉農的時候可算是遇到大難題了,楊鳳山知道她為難,都沒敢在會上談這個。
而是帶著她回了廠長辦公室談的,不過談的很不愉快。
整個三樓的人都聽見了廠長辦公室里的爭吵。
現在景玉農被楊鳳山逼著籌錢,逼著節約預算,這種得罪人的活怎么干?
再有楊鳳山的話里話外批評她沒有執行他的意見,沒有聽取他從李學武那里溝通得來的意見,造成了聯合企業這個造血項目遲遲沒有進展。
景玉農說了,李學武的意見書她看了,沒有代表性,更沒有執行的可能。
這并不是說假話,不過沒有執行的可能是因為她沒有李學武所代表的人脈,這個她沒有說。
畢竟是副廠長,總不能承認自己不如一個保衛處的副處長吧?
楊鳳山覺得景玉農在推脫,在消極對待這件事,景玉農則是針鋒相對,鬧得很不愉快。
談話的最后兩人也是不歡而散,但就沙器之所聽說,景副廠長還是很好地控制了情緒,回到辦公室繼續找了人事處和財務處幾個負責人開會。
李學武正經地接到會議決定的時候已經周二的上午了。
他正在辦公室里接待從安南回來的余大儒。
廠辦的秘書彭曉力沒有進辦公室,而是把加急文件給了于德才,連沙器之都沒給。
“這就是你給我帶回來的禮物?”
李學武看了看茶幾旁的一大筐熱帶水果,有些詫異地看了看余大儒。
余大儒則是叼著煙,很是豪爽地說道:“不用謝我,朋友嘛,應該的”。
說著話挑著眉毛道:“你是沒去過南邊,你要是去了就知道,咱們這邊金貴的沒見過的玩意兒在那邊滿地都是,嘖嘖嘖~”
李學武看著他這幅自己沒見識覺得所有人都沒有見識的模樣,直想把這一筐雜果扣他腦袋上。
“你沒看過我的履歷嗎?”
李學武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指了筐里的東西說道:“這些果子歸了包堆兒要是花你十塊錢都算我沒去過南方”。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
余大儒拍了一下自己額頭,擺擺手,干笑著說道:“千里送鵝毛嘛,在京城你可不好掏噔這些東西去”。
李學武眼皮耷拉了一下,問道:“你不會真照我說的,就弄了一車水果回來了吧?”
“哪兒能呢”
余大儒神秘兮兮地輕聲說道:“那邊正在鬧著,啥東西都便宜,沒少撿洋落,呵呵”。
“我說你回來的這么晚呢”
李學武一看就知道,這小子準是發財了,伸腳踢了踢那筐,道:“合著你特么發洋財了,就特么給我帶了這破玩意兒回來啊”。
“哈哈哈!”
對于李學武的抱怨,只會讓余大儒欣喜高興,這種自己有,而別人只能抱怨的感覺太好了。
尤其抱怨的人是李學武,這就更讓他高興了。
李學武越跟他要好東西他越高興,這代表了他的能力。
“哪兒能啊”
余大儒笑著指了指窗外道:“知道你喜歡槍,特意給你掏噔來的,嘎嘎新的,給你秘書了,回頭自己家了欣賞去吧”。
“呵呵~”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他什么時候喜歡過別人的槍了,都是別人喜歡他的槍。
“一把槍可打發不了我啊!”
說著話,李學武站起身,走到了余大儒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說說列車的事兒吧,你從南邊掏噔回來啥我都不管,我只管那趟車”。
說完便去拿了茶柜上的暖瓶,走過來給余大儒的杯子里續了熱水。
余大儒用手虛扶著茶杯,嘴里急道:“你別啥也不管啊,我這正想找你替我想轍呢”。
說著話拉著李學武坐了下來,輕聲說道:“車廂絕對沒問題,我都實驗了,可車上的水果總不能擱爛了吧,我特么上哪兒找銷售渠道去啊!”
這邊正說著,于德才敲門走了進來。
“處長,余科長,不好意思啊,緊急公務”
于德才見李學武這邊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便進來匯報了,身后跟著的便是廠辦的秘書彭曉力。
彭曉力見著于德才走過去輕聲跟李學武匯報,他沒敢過去,只是站在了門口稍微靠里的位置。
李學武接了于德才遞過來的文件看了,是昨天下午廠長辦公會議的決定。
因為余大儒在,所以他略過了其他部門的事,直接看了保衛處的任務。
還算是簡單,跟昨天沙器之打聽來的差不多。
“轉給保衛科吧,讓他們出人,安排幾臺巡邏車和警犬去工地那邊,廠里的安保我看沒問題,但騎兵巡邏隊多往辦公區這邊轉一轉,嗯,就這樣吧”
李學武叮囑了于德才幾句,歪著頭看了看有些怕自己的彭曉力,問道:“徐主任在辦公室呢?”
“在,主任有材料在忙”
彭曉力以前吃過李學武得虧,在保衛處他可不敢撒野。
以前負責保衛處,現在調去鋼城的廠辦秘書孫佳跟他說過,在保衛處,廠辦不好使,好好說話,用心辦事。
“嗬~”
李學武瞧見他的模樣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指了指框里的榴蓮說道:“把這玩意兒給你們主任抱過去,就說我送他的,晚上回家別老跪搓衣板,跪這個解乏~”
“哈哈哈~”
余大儒跟徐斯年也是認識的,上次在打牌的時候徐斯年跑路用的理由便是老婆管得嚴。
其實懂的都懂,他知道李學武這是在分禮物給徐斯年呢,只不過是用玩笑的方式罷了。
彭曉力見著李學武跟余大儒笑,他可不敢笑,有些尷尬地看了看筐里的榴蓮,不敢拿,怕扎手。
還是于德才伸手提了遞給了他,讓他捧在了懷里。
于德才又被李學武叫著給彭曉力塞了兩個火龍果,幾顆山竹在兜里,說是給彭曉力的,這才出了屋。
余大儒看著兩人出門后,這才對著李學武問道:“這件事跟徐主任還有關系?”
“你說呢?”
李學武喝了一口茶,道:“你都把東西拉軋鋼廠了,還能讓這些玩意再出去?”
“這么說,你是打算讓軋鋼廠把這批水果接收了?”
余大儒還記得自己來的目的呢,他的領導一直不來,就是想看看李學武這邊到底有沒有處理這么大單貿易的能力。
這一車水果說是賺一把的,但也是對李學武的考驗。
-----------------
“徐主任”
彭曉力就跟顯眼包似的,兜里鼓鼓囊囊,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榴蓮,手上還拿著文件,別別扭扭地進了徐斯年的辦公室。
“這啥玩意?”
徐斯年也是沒見過彭曉力懷里的東西,看見他捧著這大黃仙人球回來也是嚇了一跳。
“李副處長給的”
彭曉力將榴蓮放在了茶幾上,隨后將回函放在了桌子上。
見徐主任的目光還在那個大仙人球上,便苦笑著說道:“于科長說是保密部的余大儒科長從南方給李副處長帶回來的,李副處長讓我給你帶回來……”
后面的話他沒敢說,說出來怕徐斯年收拾他。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當然知道部門領導之間會開玩笑。
這玩笑話他不能傳,領導們可以不當真,他要是傳了,可就被領導當真的了。
說著話又拿了自己兜里的兩樣水果給徐主任看,嘴里解釋道:“這個是李副處長給我的”。
“給你的你就吃唄”
徐斯年好笑地看了看彭曉力的小摳兒模樣,還強調是李學武給他的,就算是金子做的,自己這個主任還能搶他的啊。
彭曉力對著徐斯年笑了笑,說道:“那主任您忙,我就先回去了,還有工作呢”。
說完便趕緊出了辦公室,那個大黃仙人球怕不是什么好玩意。
剛才他抱著的時候就隱隱聞見臭味兒了,別不是李副處長的惡作劇。
徐斯年圍著茶幾上的大黃仙人球也是轉了兩圈,最后坐下來用茶刀給打開了。
他尋思著這帶刺的皮是一定不能吃的,那能吃的就是里面的瓤了。
等他這么一打開,嚯!
!
這泥馬啥味兒啊!
從門口路過書記楊元松也是往屋里看了一眼,問道:“你跟屋里干啥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