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都有哪些大院就不說了,就說說前些天張建國秘密會見的那位趙衛東,他就住在百萬莊。
百萬莊往南便是玉淵潭公園,公園里有著名的釣魚臺賓館。
玉淵潭公園往東有一塊地是鐵道的,再往東就是月壇了。
大院里那些孩子,尤其是這一片兒的都喜歡來這兩處公園玩。
景色綺麗當然比不上頤和園,但架不住離家門口近啊。
打水漂、跑步、抓魚摸蝦、處對象,都在這一片兒。
出于習慣,顧延按照李學武留給他的電話打給了周瑤,兩人通話后順嘴便約在月壇公園見面。
撂下電話顧延就后悔了,姐夫家住在東城,約特么西城干嘛呀。
可電話都撂了,只能干擎著。
在月壇見面的時候,他還不好意思地把這個當做玩笑講了出來。
周瑤也沒當回事,以為顧延住在西城呢,說說笑笑一帶而過了。
可無巧不成書,也正是因為顧延的糊涂,他們倆才趕上了熱鬧。
而作為圈子里的“老前輩”顧延對《全武行》的雙方都認識。
在飯桌上給李學武講了當天的事,真是驚心動魄,引人入勝。
時間回到3月30日,也就是周末,下午三點鐘左右。
張建國一行人騎著二八大杠來到了月壇公園附近。
這是早就約好了的,與趙衛東等人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可惜了,他等來的不是和談,更不是尊重,而是一場血戰。
幾乎來不及任何反應,數不清的手持刮子的老乒們就從前后兩個方向吵著張建國等人圍攏了上來。
據顧延講當時的情況,迎面方向過來的老乒們黑壓壓地一大片,在狹窄的馬路上擠壓著走過來。
為首的那一個喊了一聲:誰是特么張建國?打死他!接著,老乒們就玩命般的撲了過去。
“我看到的,張建國應該是受傷了,帶著他的人跑了,”顧延講道:“那個叫李奎勇的受傷了。”
“具體都是誰我沒注意,也是你們那位保衛科長好管閑事。”
他笑了笑,說道:“我告訴她這件事不用她管,她非要報警。”
“現場有不少人被帶走調查,其中我認識的就有趙衛東。”
“嫌耽誤你看熱鬧了?”
顧寧不滿地盯了弟弟一眼,提醒他道:“注意點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放心吧,姐。”
顧延沒在意地笑了笑,說道:“那種場合,就算是警查來了也得等他們茬完了架才能上去抓人。”
“挺長時間沒見著他了,趙衛東依舊是那么的誠懇,健談。”
他輕笑了一聲,說道:“他給工安說,他是認真察看過幾次地形后才確定把約會地點定在那里。”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張建國還真是成了氣候,一個頑主都能逼著他們又是布局又是玩計謀。”
“你從哪聽說的張建國?”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問道:“周瑤告訴你的?”
“嗯,她可真夠勇猛的。”
一想起當時的情景顧延就忍不住地想笑,“她跟我說,讓我給她幫忙,想辦法抓住那個張建國。”
“連她都敢想著抓那個頑主,那些老乒們卻畏之如虎。”
說到這里,顧延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圈子沒啥希望了。”
“趙衛東講的那些話,我聽了都覺得臉紅。”
他看了姐夫說道:“他說了,老乒們視張建國如虎,臨敵畏戰是難免的。”
“而那個地點道路狹窄,即使有人想要臨陣退縮,后面也有人堵著,誰也退不了。”
“誰在后面堵著?”
秦京茹聽的好奇,問道:“這還排兵布陣呢?”
“你可是想不到,趙衛東有多損。”
顧延看了她一眼,又對著姐夫講道:“工安問他,誰在后面堵著呀?難道是你們這些頭頭兒?”
“他告訴工安:女的。他把大院里那些最漂亮的女生都拉來了。”
“他還恬不知恥地問工安:你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就叫同仇敵愾!”
飯桌上的氣氛因為顧延的語氣變得沉默了起來,就連當故事聽的秦京茹都皺起了眉頭。
“是夠損的,”她問了顧延道:“工安不管嗎?”
“管了啊,都帶走了。”
顧延笑了笑,說道:“可又能處理得了幾個呢?”
“法不責眾的道理聽過沒有?他們還覺得這是在為民除害呢,一個個的都把自己當成英雄來自夸了。”
李學武想起了聶小光在派處所關于那天晚上會面時況的供述,只在心里感慨江湖的水真是渾啊。
那個會談的晚上,趙衛東口口聲聲說大家都是受害者,不要自相殘殺,要做朋友。
可結果呢?
工安問趙衛東細節,為什么張建國信了他的話,要跟他做朋友,趙衛東的回答是:他傻唄。我不可能跟他做朋友,因為他是壞人!我是好人!
——
四月的第一天,星期二。
李學武上班后抽空給俱樂部打了個電話,問趙老四將周末那天月壇公園的情況說給他。
趙老四雖然沒問過,但他很清楚李學武一直在有意無意地盯著頑主和老乒圈子。
就連他跟頑主圈子“藕斷絲連”的都沒有在意,周常利回來招工的時候還見了那些頑主,也沒訓斥他。
他是不敢胡亂猜測李學武要干什么,但他一直都有關注著這些事,就怕有一天李學武突然問起來。
進了俱樂部的門,就是俱樂部的人。
趙老四早就認定了自己是俱樂部門里的人,現在穿的是皮鞋,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
對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他就是俱樂部的看門大管家,做人做事都得為俱樂部和領導著想。
既然李學武關注著兩邊的情況,那他就關注著,是為了李學武服務,也是跟著學習這里面的門道。
有些知識是永遠從書本上學不到的,就比如李學武這樣的行事和布局,瞬息萬變,精準拿捏。
李學武撂下電話,他便騎著自行車從俱樂部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紅星廠。
別人不能隨意進出紅星廠廠區,可有著正經工作的趙老四可不算“別人”,這是他最為得意的身份。
憑借著手里東城東風一號俱樂部保衛科科長的工作證,在門口登個記就來到了李學武的辦公室。
“說起來都是后話,可他在月壇公園得突圍,情況極其慘烈……”
李學武很忙,是一邊工作一邊聽了他的匯報。
趙老四也不敢多客氣,就站在他身邊輕聲將當天的事說了個清楚,是站在另一個視角上的描述。
“當天跟著張建國去到月壇的一共是十三個人,有閆勝利和李奎勇等人,騎著八、九輛自行車。”
在這個時候,自行車可算是大宗財產,比人命都值錢,特別是有的車是從朋友處借的,弄丟了無法交待。
“當時閆勝利先發現的情況不對,眼瞅著大敵逼近,可要跑已經來不及了。”
趙老四介紹道:“怕對方是來搶他們車子的,所以應戰的隊形是非常松散的環狀陣形。”
“也就把自行車放在中間,十三個人環自行車站成一圈。”
“在弄清楚對方是專門來找張建國的,李奎勇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張建國掩護在身后。”
“可他回頭一看,后面的馬路上,大隊的老乒黑壓壓地排成密不透風的陣形,也已經一步步地堵壓過來了。”
“前后兩路人馬迫近后,迅速向兩翼伸開、合攏,把他們十三個人緊緊地包圍在一個小圈子里。”
“圈子正中,就是那幾輛自行車。”
趙老四說到這里頓了頓,看了李學武的臉色,見領導手里的筆沒停,這才繼續講了起來。
“當時能看得出來,老乒們實在是太緊張了,”他講道:“包圍圈合攏后他們沒有立即就動手,而是有過一陣短暫的停頓,雙方開始了對峙。”
茬過架都知道,越是在這個時候,盡管雙方在人數上非常懸殊,但敢于先動手的一方,還是能在瞬間爭取到一定的主動,甚至是反敗為勝。
在這一點上,老乒方面就暴露出了他們在實戰歷練和個人勇氣方面的不足。
“事后張建國回來說了,這時候最需要的是一條不知死活、上去就開牙撲咬的狗。”
趙老四頗為認同地講道:“那個時候,老乒們還沒有這么一條領頭的狗。”
先動手的是張建國。
他手持一把刮子,完全沒有猶豫,照直就向眼前的人群撲了過去。
猝不及防地,那把刮刀就砸在了一個老乒的面門上,頓時紅的就噴濺出來了。
人群大亂,很多人在擠壓推搡中摔倒,滾成一團。
閆勝利剛開始時是有些驚慌,大腦里一片空白。
但觀察到對方更緊張以后,立即就變得格外清醒和冷靜了起來。
他做了一個判斷,這時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死死地跟著張建國,
或者一起死;或者,從刀叢中突出去。
場面實在太混亂了,閆勝利叫了兄弟們跟在張建國的身后,是踩著倒在地上那些人的身體,連擠帶撞地向人群外面突。
在這個過程中,閆勝利兩次被地上的人絆倒。
第二次摔倒,可能是過于慌亂,再加上人群的擠壓、推撞,閆勝利很長時間沒能爬起來。
最后還是張建國拽著他的衣服把他從人堆里揪出來的。
突出重圍,沿著馬路向城里方向狂奔,真正的兇險這時才開始了。
在最初的混亂過去后,老乒們迅速組織起來,其中最兇悍猛勇的一群人騎上自行車,玩命地向張建國等人追了過來。
當然了,這是后來才知道的。
跟在張建國后面沖出來的就是閆勝利、李和平、李奎勇三人。
李和平跑在最后,被追上后,一把鋼絲鎖的鉛頭重重地掄在了他的后腦上,人一個趔趄撲出去撞在馬路牙子上,鎖骨斷裂,頓時昏死了過去。
接著被追上的就是閆勝利。
鋼絲鎖掄擊發出的呼嘯音就在耳邊不斷地回響,鉛頭一下又一下地幾乎是擦著他后腦勺落在了身后。
惶急中,李奎勇做了一個急停回身、舉刀迎刺的動作,緊跟在身后的人猛拐車把躲避,連車帶人摔了出去。
這多少為閆勝利贏了一點時間,但來不及喘息,快跑到阜成門時,后面更多的人又追了上來。
最前面的是一個穿著一身深褐色柞蠶絲衣服的高個子,粗壯而驍勇。
閆勝利從馬路竄上便道,這家伙輕巧地一提車把,也躍上便道,掄起鋼絲鎖就向他的腦袋上砸。
這時別說回擊了,就是稍有停頓,立時就會被砸躺下。
再說追兵太多,速度又極快,撞也能把你撞飛了。
這時,張建國跑在最前面,離他大約有四五步遠。
危急中,閆勝利下意識地喊了張建國一聲。
而張建國猛地停步,讓過閆勝利,然后他抬起左臂護住頭,右手順勢就是一叉,戳進柞蠶絲的臀部……
在護城河邊,張建國、閆勝利站住了。
追擊的人也遠遠地站住了,沒人敢再追上來。
“其他人的遭遇就沒法說了,唉——”
趙老四嘆息一聲,心里默念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江湖老。
只腳踏入這江湖,沒有大機緣,只能在江湖老。
這里的老可不是混成老頭,而是年紀輕輕就……
“張建國胳膊受傷了,閆勝利沒啥事,”趙老四介紹道:“李奎勇的情況有些特殊……”
說起這個李奎勇,趙老四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在那個危急、慌亂的時刻,這老哥堅持不肯丟棄那輛從親戚家借來的舊自行車。
向外強突的時候,他是跟著跑出來了,可后來鬼使神差地,他又返身跑了回去推那輛車子。
結果被人一扎槍刺中大腿。
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他還要去推那輛車,又被扎了一槍。
最終他滿身是血地騎著車子回到了城里。
“腿上和屁股上的創口并不深,可就是不愈合。”
趙老四嘆了口氣,說道:“醫院不敢去,跟家里上了白藥也不管用,疼的咬牙都挺不住……”
這個情況李學武倒是知道,昨晚顧延說了。
趙衛東等人是真拿張建國等人當死敵了,在行動之前,他們做了充分的準備,刮子和扎槍頭上,都涂抹了藥粉。
他們的父輩,當年在對付日寇時,也是這么干的。
傷口半年不愈合,一輩子殘疾。
“張建國不用去管他。”
李學武聽完了趙老四的講述,好一會兒才交代道:“你去問問李奎勇,要義氣還是要命。”
“要命的話,就去分局找姬毓秀自首,然后你送他去我爸那,告訴他半年之內不能下山。”
“明白——”趙老四輕聲應了下來,而后又猶豫著問道:“如果他不去自首……明白了。”
這話他只問了一半,就在趙老四遲疑的空隙卻沒有見李學武有任何回答的意思,便了然地點點頭出去了。
要義氣?還用問嗎?
——
為什么要跟趙老四問張建國的事呢?
因為聶小光的供述里,就有張建國。
李學武也是沒想到,聶小光敢對李懷德動手,其中還有張建國等人牽扯其中,這可不是小事了。
孤立事件可以容忍,真有預謀可是挑戰他底線了。
李學武是見過聶小光了的,這小子倒也是坦然,一見著他什么都說了,包括報復李懷德的動機。
李學武沒再跟他講什么大道理,只問了幾個問題。
最后一個是關于張建國的。
因為知道聶小光跟張建國等人混的好,他又沒有打埋伏的腦子,怕有人給他出主意。
所以李學武問他,是不是張建國攛掇他如此報復李懷德。
可聶小光說不是。
聶小光供述,就在他去往李懷德家的時候,騎車子從交道口路過,正看見張建國帶著人過去,雙方連招呼都沒打。
自那次會談之后,聶小光與張建國就漸行漸遠了。
聶小光供述,他知道在這段時間里,張建國一直在忙于結交和應酬,他結交了很多血統高貴的老乒。
他講張建國在那時一定很得意,一定認為自己已經受到了尊重,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他認為這些結交和應酬給他帶來了高尚等級的朋友。
可以把刀子交給朋友,但他交給的,是朋友嗎?
趙衛東給老乒圈子里說,其實張建國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忍耐,相信社會一定會進步。
未來出身和身份不會再劃分界限,人與人坦誠相處,更沒有了思想和意識上的爭斗。
聽見張建國的事,聶小光無話可說。
聽了李懷德原諒,聶小光沉默良久。
他今天得到了一極其荒唐的結果,證明了他的一腔熱血都是荒謬的。
談話的最后,聶小光坦誠地說出了攛掇他的人其實是趙衛東,因為趙衛東恨李懷德搶了他的女人。
——
ps:
還記得紅顏禍水是誰嗎?
還記得聶小光是怎么跟趙衛東接觸上的嗎?
知道為什么李學武要關注老乒和頑主的矛盾嗎?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