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京城,鋼城的生活和工作有沒有什么不同?”
鄭富華翻過茶杯,伸手要去拿茶壺倒水,卻不想李學武手快,先拿起幫他倒了一杯。
“哪有什么不同,都是忙的不可開交。”
李學武笑了笑,收起壺,看向他說道:“如果您想去鋼城看看,我是很歡迎啊。”
“太遠了,京城我都還沒轉明白呢――”
鄭富華微微搖頭,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嘶呵著放下茶杯講道:“再說吧,有你在鋼城,隨時都能去東北轉轉。”
“說句難聽點的,我可不是罵您啊。”李學武笑著講道:“您就像驢一樣,永遠都轉不出京城這個圈兒。”
“呵呵呵――”鄭富華聞苦笑:“你這還不是罵我啊?”
他整理了神情,打量著李學武說道:“不過說起來,我還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有這么大能耐。”
“哎――您罵人也夠難聽的啊――”李學武笑著點了點他,又拿了茶壺給他續了茶。
“我有多大能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撂下茶壺,道:“如果說能入得您的眼,那也得是以前了,可我早就不負責保衛工作了。”
“你的業務能力早就不需要我的肯定和評價了。”
鄭富華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道:“我是說你現在,聽說你在鋼鐵集團做的不錯。”
“無愧于心吧――”
李學武也端起茶杯品了品,道:“干工作哪有十全十美的,生活都是如此。”
“真要逼著自己,不是跟自己過不去,也是跟別人過不去。沒必要,也不值得。”
“你倒是看得明白。”
鄭富華聽出他話語里勸慰的意思了,這是說給他聽呢。
放下茶杯,他緩緩點頭,看向窗外的街景道:“兜兜轉轉,是非成敗,就這樣罷。”
“不然呢?您還想要揭竿起義,老驥伏櫪嗎?”
李學武呵呵笑著,手里的茶杯抖動,要不是茶水喝掉了,恐怕得撒一褲襠。
鄭富華也被他逗笑了,低下頭輕笑一陣,這才省去了心中多日以來積郁的悶氣。
“老嘍,思維跟不上時代的變化,總想著逞能。”
他自我安慰道:“其實休息休息也好,人這一輩子時間有限,總得為自己活活吧?”
“哎――您看開了!”
李學武笑著又拎起茶壺,給他的茶杯里斟滿。
“往后的日子啊,您也多陪陪家里人,含飴弄孫,養花遛鳥,不行就去學太極拳。”
他給自己的茶杯斟滿,拎著茶壺挑眉看向鄭富華講道:“我爸就正練呢,您要不嫌他練的不好,可以一起玩玩。”
“嗨,啥嫌棄不嫌棄的。”鄭富華手指點了點桌子道:“我還真就沒見過真正的練家子,拳腳倒是見識過。”
“啥時代了,還拳腳。”
李學武笑著拍了拍沒帶槍套的后腰,抬了下巴講道:“七步之外,手槍最快,七步之內,手槍又快又準。”
他回過手,端起茶杯講道:“我也練過拳腳功夫,說實在的,強身健體有點用。”
“真要指望著這點兒三腳貓的身手飛檐走壁,日行千里,您得聽匣子音兒去!”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玩笑道:“要不就得躺枕頭上做夢,這倆都能實現您愿望。”
“呵呵呵――”
鄭富華輕笑出聲,心情愈加的輕松,連茶館里的伙計都能看得出,今天鄭局很開心。
李學武從集團出來,帶著倆孩子先去了四合院,見了母親和老太太,這才來應邀。
說好的晚上全家一起吃飯,顧寧今天還有兩場手術,得晚上才能過來。
李學武真想享受休假生活,所以連老李都沒見,卻來見了早前的老領導。
鄭富華怎么不算他老領導了,要不是有鄭富華的提攜,哪有他在分局的發揮舞臺。
要沒有在分局的功勞,他在紅星廠保衛處也不會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了。
說起來都是緣分,他可不認為是自己算無遺策,運籌帷幄,全世界都圍著他轉圈圈。
不能說感恩戴德,緣分一場,他還是認同這位老領導。
說實在的,他見過的干部多了去了,形形色色,好的也有,賴的也有,鄭富華也不是什么圣人,但還是個好干部。
這世上哪有圣人啊,誰沒犯過錯誤,誰的工作沒有失誤,只要是人就會犯錯。
他是沒有資格給鄭富華蓋棺定論的,但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他想維持這份交情。
李學武原本想著帶他去俱樂部吃,那里更方便一些。
可鄭富華懶得動彈,更不愿意坐他的汽車到處轉悠。
守著家門口,距離分局不遠處的團結茶館正合適。
上午這會兒臨近中午了,倆人也不嫌肚子空空,愣是灌了一肚子碧螺春。
當然了,這個年代茶館里的碧螺春當真是碧螺春,你要說往后,那說不上是啥玩意。
“我可沒貶低您的意思,我是真心邀請您出來做事。”
李學武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借著由頭道出了來意。
“真想養花遛鳥,享受退休生活,可以去我們門房。”
他撇了撇大拇指,挑眉講道:“亮馬河生態工業區,距離您家也不算遠,溜達著20分鐘,一早一晚正合適。”
“您要還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決心,那沒問題啊。”
李學武認真地講道:“我現在雖然不負責集團保衛處的工作了,可我知道咱們保衛處求賢若渴啊。”
“您要能來,那一定是教授級別的,請都請不到的那種。”
他歪了歪腦袋,哄了他道:“您語一聲,他們要知道您肯答應,恨不得八抬大轎把您抬著去上任,真的――”
“得了吧,你就這張嘴啊――”鄭富華笑著搖了搖頭,道:“還八抬大轎呢,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整理了表情道:“我多嘴問一句啊,就算你們那個亮馬河生態工業區保衛工作做得好,人多力量大,可用退休人員……”
“嗨――您想哪去了。”
李學武笑著解釋道:“這門房啊,就是收發室,不是大門口站崗的那些保衛人員。”
“您應該沒關注我們集團近一年的變化。”
他擺了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拎起茶壺給兩支茶杯續上溫茶。
“這不是就要集團化了嘛,組織架構也做革新。”
李學武介紹道:“過去的保衛處從職能上一分為三,分別成立了保衛總隊、消防總隊和監察總隊。”
“保衛科延續了廠區治安管理責權,護衛工作則全都交給了更加專業的保衛隊。”
他抬了抬手,示意了茶杯,請鄭富華喝茶。
“保衛總隊不管案件,只管維穩,保衛科則需要一定的力量來維持基本治安環境。”
李學武端起茶杯講道:“所以集團管委會研究決定,利用組織人事變革這一契機,將臨退休和已經退休具有優秀工作能力的干部職工召集起來,組建保衛處的門衛科。”
“就是看大門的唄?”
鄭富華聽懂了,知道紅星鋼鐵集團的保衛工作并沒有松懈,便笑著問了一句。
李學武卻是搖了搖頭,道:“大門有啥好看的,誰還能半夜里抬走了不成?”
他也是開玩笑,順著對方的話解釋道:“主要是治安監控、信件收發、來訪管理。”
“要不我怎么說給您兩個選擇呢――”
李學武笑著解釋道:“我也是跟廠區大門口見著倆退休職工架著鳥籠子喝茶。”
他挑了挑眉毛,對鄭富華講道:“那份愜意就甭提了。”
“呵呵,我不羨慕。”
鄭富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這輩子就沒玩過鳥,打鳥都沒那個閑工夫。”
撂下茶杯,他點點頭,說道:“行了,難得你這么忙,休假回來還能來陪陪我。”
“知道你好就行了,好好干工作吧,小子。”
鄭富華滿眼欣賞地看著他講道:“我早前就講你一定有出息,未來不可限量,還是我眼界小了,你前途無量啊。”
“您要這么說,我可真就無地自容了。”
李學武見他喝茶喝飽了,又沒立時答應自己的邀請,也沒強求,這就不是強求的事。
“我當您是老師、老友、老同志,你不能拿我當偶像崇拜啊――”
“去你的吧――”
鄭富華好笑地擰了擰身子,幾次想掏兜里的煙都強忍住了。
老伴兒給他下了死命令,一天一根煙,抽多了寫檢查。
當了半輩子領導,沒想到退休回到家了,還要被領導。
“退休了,就像你說的,多點時間陪陪家里人。”
他撓了撓頭發稀疏的額頭,看向窗外感慨著說道:“給我點時間慢慢適應,我自己也想休息一下,心太累。”
“挺好的,我就是怕您閑不住,給您個建議。”
李學武喝了杯中茶沒有再去倒,而是看著他說道:“真要我三顧茅廬,咱們爺們兒之間也不至于的,您看著辦。”
“我多勸您一句啊,您要耐不住就出去走走,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也了卻遺憾。”
“這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嘛。”
――
“這家里我最大!”
李姝長能耐了,硬頂著小姑的威壓梗著脖子叫囂呢。
李雪瞪了瞪眼睛,“你再說一遍,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咋地!你還敢動手不成!”李姝梗著脖子拉硬道:“你敢欺負我,我就告訴爺爺。”
“告訴你爸都不好使啊,還告訴你爺爺!”
李雪故意嚇唬她,擼胳膊挽袖子,板著面孔講道:“我連你爸都不怕,還能怕你爺爺老胳膊老腿兒的?”
“你直接說老不死的多好,這樣更顯得你威風。”
李學武見她欺負自己閨女,挑眉講道:“你要敢這么說,我都敬你是條漢子。”
“你咋不說呢?”李雪回頭瞪了二哥一眼,道:“爺倆欺負我一個是吧?”
她可不讓份兒,轉頭向廚房忙活著的母親喊道:“媽,管管你兒子,他老欺負我!”
“咿呀,都多大了!”
劉茵好笑又好氣地嗔道:“一個個的都閑著了是吧,來幫我燒火。”
“三哥去燒火,這是你拿手強項――”
李雪貫會指使人的,她也知道指使不動二哥,盡挑軟柿子捏。
李學才正磕著瓜子瞧看熱鬧,沒想到自己吃了刮撈。
“你咋不去呢,還知道我是三哥啊,沒大沒小的。”
“呦――”李雪眉毛一立,看向三哥調侃道:“現在是李大夫了,身份不一樣了,手只能拿筆,拿不動燒火棍了是吧。”
“你非要跟她犟嘴。”
姬毓秀好笑地推了他一把,道:“讓你干啥你就干啥得了,你能說得過她啊。”
“咦――”李雪也沒打算放過姬毓秀,這會兒瞧著兩人的模樣,撇了撇嘴角道:“這還沒結婚呢,就護上了――”
她嘖嘖出聲,道:“真要是結了婚,那我這當小姑子的哪里還有好果子吃呦――”
“趁早把你嫁出去!”
姬毓秀好笑地嚇唬了她,道:“你要欺負李姝,我們就合起伙來給你找婆家!”
“對!給你找個婆家!”
李姝人小鬼大,這會兒見有人幫她撐腰,跳著腳地叫囂道:“看你還厲不厲害――”
“你是幫哪頭的啊!”
李雪好氣,手指點了點李姝的腦門道:“咱倆都姓李,她姓啥啊,咱們是一家人。”
“再說了,把我嫁出去,你還能跑得了啊――”
她撇了撇嘴角講道:“二十年后你也得嫁出去!”
“那也比你晚二十年!”
李姝還不服氣呢,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叉著腰挑釁道:“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嘿!給你慣的啊――”
李雪抓住她的胳膊嚇唬道:“看我今天要不立威,還真鎮不住你了是吧!”
“爺爺――爺爺――”
李姝最開始想向爸爸求救或者向三嬸求援來著,可一扭頭見最護著她的爺爺回來了。
“爺爺――爺爺――”
她真會告刁狀:“小姑她說你是老不死的!”
李順剛從外面回來,還沒弄清楚咋回事呢。
“哎呀!你還會挑撥離間,栽贓陷害了――”
李雪摟過李姝在懷里,照著屁股就給了兩巴掌。
她當然不會往狠了打,這不是親侄女,卻也是親侄女。
就因為在心里當她是親侄女,所以下手也沒那么輕。
李姝跟皮猴子似的,挨了兩下打全沒在意,掙脫了小姑姑的束縛,轉眼便跑去她爺爺那里繼續告狀去了。
她學舌可厲害,小嘴吧啦吧啦的將剛剛姑姑他們的談話都學了個遍。
李姝還特意強調了那句老不死的,她卻不說這是她爸先起的頭,你說她懂沒懂事。
“小姑姑說這樣的話好不好?”李順倒沒一味地寵溺孩子,畢竟李姝也是大孩子了。
他將孫女抱在懷里細聲問了一句,見乖乖孫女搖頭,這便笑著講道:“那以后李姝不能說這樣的話,知道了嗎?”
“我不說,爺爺好好!”
她最會撒嬌了,這會兒摟著爺爺的脖子膩聲道:“我才不會說那樣的壞話呢――”
“二哥,你家李姝不管不行了。”李雪見大侄女討好她爺爺的時候眼神還不住地往自己這邊瞟,又好氣又好笑。
她轉頭看向二哥強調道:“再這樣下去家里真沒我待的地方了,我都成壞人了。”
“多大了,還跟孩子似的――”劉茵走進屋嗔怪著瞧了閨女一眼,又對二兒子李學武交代道:“瞅瞅時間,小寧下班沒有,提前點兒去接她。”
“看著時間呢,差不了。”
李學武笑著抬了抬下巴,示意了小妹的方向道:“我等一會就去,先看看熱鬧。”
“你也沒個正經的――”
劉茵當然知道兒子和閨女在說笑,哪里會當真。
這家里從來都不缺少笑聲,是和美的證明,也是團聚的符號。
李學才就算成了李醫生、李大夫,在家里還是逃不過守著灶坑門的命運。
他能硬的過誰去,大哥上班還沒回來,大嫂挺著大肚子,媳婦兒舍不得指使,小妹說不過,二哥打不過……
唯獨李姝……算了,還是別招惹李姝了,就像她說的,這個家里她最大。
真要把李姝惹哭了,不用說,他爹一定瞪眼珠子。
因為李姝就是他爹的眼珠子,比兩個大孫子都要寶貝。
他和姬毓秀正在籌備婚禮,婚后生幾個還沒打算。
大嫂是準備要第二胎了,可也說了這是最后一個。
二嫂那邊始終沒有動靜,可二哥家有長女李姝,第一胎又生的是兒子,父親和母親都沒什么好說的。
有了就歡喜,不要也隨意,傳宗接代就是這個意思。
大嫂是盼著要閨女,她稀罕李姝的模樣一點都不假。
大哥倒是佛系,稀罕李唐只一陣新鮮,總沒有他的書好看。
二哥是喜歡孩子的,可二嫂看起來就是有主意的,再加上出身,誰能說得了她。
最后的壓力到他這了,姬毓秀倒沒在意工作上會不會因為要孩子而耽誤進步,可他也不想因為家庭影響了她工作。
目前為止,李姝是四代長女,也是家族四代唯一一個女孩的事實無法改變。
有李唐和李寧的淘氣在眼前,大家更寵古靈精怪的她。
――
“我就說找你喝點――”
傻柱帶著媳婦兒孩子進院,聽見李家的熱鬧便來窗子邊瞅了一眼。
自從集團后勤住房保障制度實施以后,這院里的鄰居陸陸續續都搬走了。
不是湊錢在生態工業區工人新村買了樓房,就是用院里的房屋做了置換。
反正都想著去住干凈整潔又衛生的樓房,下樓就是河畔花園,大人上班、孩子上學、老人逛街買菜都非常的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