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擦,奮力地拉開房門,她逃也似的,跌跌沖沖地跑走了。
她并不知道,在這個黑漆漆的夜里,曾家還有另一個不眠的女人,正站在回廊上,望著雨杭那亮著燈的窗子發呆。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曾家的奶奶。因而,奶奶目睹了夢寒沖出雨杭的房間。目睹了她用手捂著嘴,哭著跑開的身影。奶奶驚嚇得張口欲喊,身子挺得筆直,一顆心掉進了無底的深淵里。
第二天上午,奶奶把夢寒叫進了祠堂里。
摒退了所有的人,關起了那厚厚的大木門,奶奶開始怒審夢寒。
“你給我在祖宗前面跪下!”奶奶聲色俱厲。
夢寒一句話都沒有辯,就直挺挺地跪下了。
“你說!你昨晚半夜三更,到雨杭房里去做什么?”
夢寒一個驚跳,立刻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都在剎那間凍成了冰柱。她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說!”奶奶的龍頭拐,重重地跺在地上,“你敢說一個字假話,我會讓你終生后悔!說!”
夢寒哪里說得出話來,全身都簌簌發抖了。
“我……我……”她顫抖著,口齒不清。“我……我……”
“你一個寡婦人家,怎么如此不避嫌疑?是不是你們之間,已有不可告人之事,你給我從實招來!”
“沒,沒,沒有!”夢寒終于膽戰心驚地喊了出來。
“沒有?那你去干什么?不要對我說你根本沒有去!是我親眼看見你從他房里跑出來的!你們這樣偷偷摸摸已經多久了?你說!你半夜溜到他房里去,有多少次了?你說!我現在都想明白了,怪不得雨杭不肯成親,原來和你暗通款曲!你這個無恥的女人,靖南尸骨未寒呀!是不是笛子聲就是你們的暗號,他吹笛子召喚你,你就溜到他房里去!是不是?是不是啊?”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夢寒痛喊出聲了,“奶奶!我跟您發誓,不是這樣的!我嫁到曾家五年以來,一共只去過雨杭的房間兩次,我不騙你,如果我說了假話,讓祖宗罰我不得好死,讓雷劈死我!上一次去,是奉奶奶之命,去說服他娶靖萱!這一次……這一次……”
“這一次是做什么?”
“這一次是……”夢寒心一橫,開始編故事,“是因為雨杭執意要回杭州,念頭一直沒有打消,爹很不放心,要我有機會的時候跟他談一談……我確實是聽到笛子聲而去的,但是,并不是您想像的那樣……我跟您發誓,我沒有做對不起祖宗,對不起靖南的事啊……我也沒有那個膽量啊……”
“那么,”奶奶尖銳地盯著她,“你為什么從他房里哭著跑出來?”
“因為……我們談著談著,就談到了靖南,是我一時之間,按捺不住,悲從中來,所以所以,我就哭了,自己也知道不該哭,就跑出來了!”夢寒對奶奶磕下頭去,“請奶奶息怒,請奶奶原諒,我知道我錯了!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奶奶直著眼,喘著氣,暗暗地琢磨著夢寒的話。越想越狐疑,越想越生氣。龍頭拐又重重跺地。
“我不相信你!即使你說的是真的,你到雨杭房里去哭哭啼啼,也是品行不端,毫無教養的行為!一個女人的眼淚,是可以隨便在男人面前掉的嗎?你這不是勾引是什么?”
“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夢寒一迭連聲地說,不住地磕著頭。“是我糊涂,是我不避男女之嫌,都是我錯!我已經后悔極了!”
“我會去找雨杭問個清楚!假若你說了一個字的假話,我會要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夢寒打了個冷戰。
“奶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勇氣,她吸著氣說,“我做了任何的錯事,請奶奶關著門懲罰我,如果鬧得人盡皆知,我也沒有臉再活下去了!雨杭那兒,空穴無風,您要問盡管問,只怕他剛剛發生靖萱的事,又再卷入這場是非,他是無法在曾家立足了!奶奶要三思啊!”
奶奶一驚,此話如同當頭棒喝,打醒了奶奶。她此時此刻,最怕的還是雨杭離開曾家。身世之謎,沒弄清楚之前,她是怎樣也無法放走雨杭的。她瞪著夢寒,實在不知道夢寒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用拐杖在夢寒背上一戳,嚴厲地說:
“我姑且信了你!你現在給我在祖宗前發重誓,發毒誓,說你絕不再逾越禮法,心中絕對不會再存絲毫曖昧的念頭,你會安安分分、循規蹈矩地過日子,遠離雜念!說!”
夢寒滿懷羞恥,含悲忍淚地跪向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媳婦夢寒,跟祖宗發誓,從今以后,絕不再逾越禮法,絕不會心有曖昧,從此一定循規蹈矩,倘若再有絲毫行失控,做出引人猜疑的事,夢寒愿遭五雷轟頂,萬馬分尸!”
奶奶點點頭,似乎得到了某種安慰。
“我告訴你!列祖列宗在天上盯著你,我在地上盯著你!曾家幾世幾代的清譽,七道牌坊的光榮,絕不容許敗在你手上!如果你一旦食,就算沒有五雷轟頂,我也保證你生不如死!現在你就給我跪在這兒,好好地懺悔一番!”
奶奶說完,拄著拐杖,掉頭而去。
夢寒跪在那兒,像是被魔咒給咒住了。抬眼看去,只見曾家的牌位,重重疊疊,森森冷冷地排列著,如同一個陰森巨大的叢林,自己就被鎖在這片叢林里,永遠永遠都走不出去了。
這天雨杭不在家,一早就跟牧白出去辦事,到黃昏時分才回來。回家后,聽老尤說,夢寒又惹奶奶生氣,被罰跪了祠堂,他就大吃一驚。一心一意想找夢寒談一談,卻苦無機會。晚餐時,他按捺不住,一直去看夢寒,夢寒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蒼白的臉上,帶著種幾乎是恐懼的表情。這表情使他不安極了,擔心極了。而奶奶,整個晚餐的時間里,都在默默地觀察著他們兩個。雨杭的心揪緊了,難道,昨夜的傾談,已給夢寒帶來了災難?
他的懷疑,到晚上得到了證實,當他在書晴房里,故意逗留,在那兒教書晴寫字的時候,慈媽無聲無息地走了過來,塞了一張折疊得小小的紙箋給他。他收了紙箋,臉上雖然若無其事,心里已有如萬馬奔騰。回到房里,他打開紙箋,只見上面寫著:
一番傾談,百種罪孽,奶奶已經起疑!七道牌坊,如同七道魔咒,我已被禁錮,無處可逃!助我救我,請遠離我!
他把紙箋緊壓在胸口,心里,是撕裂般的痛楚。他抬眼看著窗外,只見煙鎖重樓,霧迷深院。透過那迷蒙的夜霧,曾家大門外那七道牌坊,隱隱約約地聳立在夜色中,那么巍蛾巨大,高不可攀,像是七個巨人,正看守著曾家所有的人與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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