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頂著一片烏云是什么感覺嗎
江落尋找著合適的表述,去描摹那種感覺。她沒跟說過這些事,不知道怎么說,別人才明白。
每個人都在太陽下,你在烏云里。睡覺時在,睜開眼也在。開心在,不開心也在。你永遠也沒法擺脫它的陰影。
因為它是天道的一部分,它不允許你那么強大,而強大是你的骨子里流傳下來的原罪。你不知道什么時候下雨。但某個時刻,雨一定會落下來。我把妖丹挖掉,把自己想象成一根草。只有這樣,我才不怕下雨。
她挖出內丹,并不是為了隱藏妖氣,進入長安。更像是逃避死亡陰影獲得一瞬間的解脫。哪怕長安危機四伏,她也不在乎。
風吹來,檐下鈴鐺叮叮當當。
幾滴雨絲落入窗內。
江落伸手去接,雨絲像是牛毛,落在掌心無知無覺。
她的瞳孔中倒映著漫天烏云。屋內的光線變得暗沉。地上靜靜躺著那小半截豬腿骨。風雨聲交雜,時而有雷霆落下,窗外一片煞白。繼而,大雨傾盆。屋檐下水花滾沸,沖刷著門檻,螞蟻倉皇躲避。三四條細長黑線順著柱子往高處爬。
江落蹲在門口給螞蟻牽線搭橋,她手里攥著一把枯枝,牽線搭橋,解救困在水洼里的螞蟻。雨水很快打濕她裙擺。
妖精在風雨雷霆面前同樣渺小。
江落救完一批螞蟻,又發現另外一窩螞蟻。她回屋找了把傘,撐開,用傘和后背保護最后的陣地。還有很多螞蟻等待轉移。她罩著螞蟻,一動不動,像只巨大的蘑菇。蘑菇其實也很渺小。大雨將她淋成落湯雞。在她背后,蒼穹如蓋,密雨似針。雷霆震怒。
所以,舅舅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來歷。
她跟你說了什么
她說她是六翅金蟬,蟲族大王。
外頭下著雨,竹葉洗得發亮。
柳章在窗下煮茶。窗戶外掛著三只竹筒,盛接新鮮雨水。
傅溶來時沒有打傘,眉毛都是濕的。
柳章道:她沒有撒謊。
柳章道:她沒有撒謊。
傅溶道:她真的是六翅金蟬
茶爐子的水尚未燒開。
柳章一面夾碳,一面看書。傅溶滿身寒氣坐在對面,神情困頓。
上古魔族俱滅,唯獨剩這一方余孽,茍活至今。道祖已算是仁至義盡。
她說族中只剩她一個,她也很快要死了。
死得其所。
柳章蓋棺定論,毫不仁慈:她不應該來長安。
傅溶道:是我帶她來的。
柳章道:傅溶,你認為,她為什么要來長安
為了看看人間。
天下偌大,為何唯獨跟著你
同心蠱,傅溶一經點撥,醍醐灌頂。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她把她的命和我連一起。如果她死了,我也必死無疑。因此我必須保護她,給她尋找活下去的辦法。
茶水頂著茶蓋冒泡,水開了。
柳章給傅溶倒了一盞茶。
傅溶握著滾燙茶杯,指腹發白,攥得很緊。他被江落算計了。
舅舅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你可還記得,柳章慢條斯理道:你啟程前夜,我為你卜了一卦。
記得,卦象說我此行有一劫難。
柳章修行多年,道術高深,觀人運勢洞若觀火。出發前他再三告誡傅溶小心行事。傅溶銘記于心,處處謹慎,并未牽扯出什么禍端。
后來斬殺妖王,得心應手,他覺著要么是卦象夸大其詞,要么是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碾壓運勢。否則,他回到長安,游歷都結束了。劫難怎么還沒出現直到此刻,柳章舊事重提。傅溶才恍然大悟。
她就是那個劫難。
該來的,躲不掉。你我皆無法逆天而行。
柳章嘗試過殺掉江落,但失敗了。這是盤死棋,防不勝防。
傅溶看著茶杯中沉浮的葉子,心情復雜。柳章與江落斗法,試探底細,而他一無所知,在中間上躥下跳。他連問題的本質都沒抓住,是我疏忽大意。
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柳章示意他放下茶杯,別把自己燙死,見他自責愧疚模樣。這孩子還是太年輕了。柳章開解道:你六歲啟蒙,十年刻苦修煉,樣樣做得都好,只是修行路太順,讓我擔心你遲早會栽個大跟頭。這回吃次虧也是好的。
這安慰并沒有讓他心里好受多少。
傅溶艱難道:可同心蠱無解。
柳章道:會有的。
柳章給傅溶吃了一顆定心丸。有舅舅在,天大的事情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傅溶站起身,朝柳章一拜。柳章目送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終究還是少年心性,沒有長大。冒著雨來,冒著雨回去,也不知道打傘。柳章吩咐隨從拿把傘過去,隨從應聲,追上了傅溶。
柳章喝了口茶,攤開竹簡,壓平被風吹動的太極圖。
卦象黑白分明,不可更改。
一切早有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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