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亭奉師父之命拜訪楚王府。
他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在外頭張望。
門房還以為是來要飯的。瞧他一身寒酸,灰布道袍洗得發白,上有蓮花紋路,才意識到來自玉清觀。
溪亭自報家門,隨他們入內,靜候柳章。仆人上了一些新鮮茶點,倒沒有拜高踩低的勢利眼,客客氣氣。溪亭從未來過楚王府。他局促坐著,只敢半個屁股挨著椅子。
悄悄打量屋內黃花梨木的椅子,梁柱上的精美雕花,以及身后的青花瓷瓶。王府之富貴氣象,無一不給人心理上的壓力。
他進來時大氣也不敢喘,恨不得墊腳走路,怕鞋面上的黃泥弄臟地板。
楚王府跟柳章一樣神秘。
名義上,柳章是他們的師叔,然而真正跟楚王府熟絡的,只有師父一人。他們這群晚輩見到柳章都噤若寒蟬。因柳章實在是過于正經的一個人物,年紀輕輕,不茍笑,天外仙人般的做派,又是那樣高貴出身,與他們這群人有著云泥之別。
昨夜師父派任務給溪亭,讓他往楚王府走一趟。
師兄們個個羨慕他能去王府做客。
溪亭心里卻是七上八下。摸黑把自己那件補丁最少的道袍洗了三遍,天亮時還沒干,他穿上身。趕路進了城。城里沒人笑話他,但他覺得所有人都在看他。他把袖口的補丁藏了又藏,忍著口渴,不敢喝茶。片刻的煎熬后,柳章來了。
師叔。
溪亭豁然起身,結結巴巴道:弟子溪亭拜見師叔。
柳章道:不必拘禮。
溪亭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包,翻開來,里頭有只木盒。上回師叔走得急。東西忘帶了,這是雪魄丹,師父命我交給師叔。說師叔服用后若有什么問題,及時傳信給他。
他的來意,柳章已經知曉。
柳章身懷舊疾,深入骨血,難以痊愈。一到月圓之夜他體內的熱毒便會發作。不能運功,需進入冰窟打坐,壓制熱毒。張道長苦煉丹藥,希冀于找到一枚萬全良藥,為他根除此癥,這么多年送往楚王府的丹藥不勝其數,奏效的幾近于無。
柳章奉勸師兄看開,不必在此事上浪費時間。熱毒與他共生,他已經習慣了。張道長就是不信這個邪。
若不為你除了這禍害,我怎么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師弟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我一定能煉出來。
張道長之鑿鑿,柳章勸誡無果。
張道長發揮奇思妙想,練出的丹藥千奇百怪。口感和味道都很難形容,柳章不便辜負他一片好意,都吃了。有時候吃了會吐血,有時候癥狀會加重,沒人知道里頭到底加了什么東西。柳章感覺長此以往,他可能會有汞中毒而死的危險。
懷著復雜心情,柳章打開木盒,其中盛放著一顆珠子,色純白,晶瑩剔透。
據說這東西叫做雪魄丹。
第三十三個版本的雪魄丹。
柳章心態徹底放平了,對它唯一期盼是不要使人吐血,道:我收下了,替我謝過你師父。
溪亭辦完正事,撲通一聲跪在柳章面前,磕頭,弟子上回迷了心智,沖撞師叔,還請師叔贖罪。
柳章把人扶起來,道:不關你的事。
溪亭羞愧難當:弟子鑄下大錯……
柳章道:你中了邪,行事并非出自本心。
溪亭道:弟子修為淺薄,鬼迷心竅,給師父和師叔添麻煩了。
師父派他來楚王府送東西,也是為了把上次攻擊柳章的事情說清楚。溪亭什么都不記得了。當日情形,師兄一五一十同他回顧。他跟聽天書一樣。他怎么會無緣無故攻擊柳章呢他怎么敢師兄們說還好沒有釀成大錯。
師父派他來楚王府送東西,也是為了把上次攻擊柳章的事情說清楚。溪亭什么都不記得了。當日情形,師兄一五一十同他回顧。他跟聽天書一樣。他怎么會無緣無故攻擊柳章呢他怎么敢師兄們說還好沒有釀成大錯。
這么多人肯定不會騙他,溪亭自我懷疑,他真的中邪了。
柳章吩咐仆從,道:去把小姐叫來。
片刻后,江落來了。她穿一襲鵝黃裙衫,手握著個吊墜,步伐輕快,從溪亭旁邊走過去,像一只翩然蝴蝶。溪亭記得她的名字和相貌。兩人在石柱下說過話,就在捉黑熊精那天。可溪亭不記得他們倆是如何告別的,好像,沒有告別。
江落像是沒看到他一樣,徑自走向柳章,問道:師父叫我做什么
柳章道:去給溪亭賠禮道歉。
江落從善如流,轉向溪亭。
我錯了。
這……
是她捉弄你,引你傷人。
啊溪亭愕然道:這樣嗎
柳章給了江落一個眼神。
江落手里玩著墜子,打量溪亭,道:我覺著好玩,逗逗你。
溪亭訕訕道: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發瘋。
江落似笑非笑。
溪亭試著說服自己,道:我想,你也不是故意的。
江落道:我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