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心。
我急拐進最近一處消防通道,扶著銹跡斑斑的消防梯,踉蹌而下。我的后頸還殘留著魚羨山指腹的觸感,我幾乎是跌跌撞撞,狼狽地逃出西海古玩城。
真惡心。
咸澀海風灌進我的肺里。耳畔還黏著魚羨山那一句輕佻的“我喜歡你”。像是一層黏膩的污垢,緊緊貼在我的皮膚上,好臟啊。怎么也甩不掉。
我憑借多年查看監控的經驗,避開大街小巷的攝像頭,一頭扎進呼嘯的海風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魚羨山今天的舉動也太過反常。他的每一句話都不能忽略,那都是他有意無意透露的重要信息。我不能沉湎在自己的情緒里,我必須盡快理清思路,找出關鍵。
首先,他提到了2號青銅卣。這件文物不僅牽涉到黑市拍賣,還牽涉到我們“官面的事情”?這意味著什么不而喻。這件青銅卣的背后,或許隱藏了一些未知的能量;或許魚羨山和他哥哥魚知海之間的矛盾,也與其有關。
其次,魚羨山提到了下周二夜晚的拍賣會。他聲稱,如果他能拍下青銅卣,會直接送給我——我絕不相信他的好意。這顯然是一個陷阱,或者說,是一個試探。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試探我對這件事的態度,甚至可能想拉我下水——我不是傻瓜。
這種黑市文物交易,他主動告訴我,表面是給了我一個把柄,但只要我接受了,反倒是給了他一個把柄!
最讓我不安的是,魚羨山竟然知道我被調離專案的事情。這件事剛剛發生不久,內部消息還未傳開,他怎么會對內部人事變動了如指掌?
難道他有眼線?
難道,整件事件本身就是一個“局”,我早已“身在局中”?
我自嘲地笑笑。之前我還一本正經地告訴甄珠,說那些倒騰古董的人喜歡設局,但不敢設計到我們警察頭上。現在想想,我可真夠幼稚的。
回到西海市局,我也從頂樓辦公室挪到一間偏角大屋子。
外面走廊上,擺著幾盆干癟的龜背竹,它們靠著日光燈管汲取光合作用能量,半死不活。
我好心,平均一小時澆水三次,看著深綠葉片上的水珠靜靜沿著葉脈滾落,像極了我被抽空的日程表。
檔案室的同事們偶爾來送案卷,看見我的養老生活,總是欲又止,最終只是沉默著拍了拍我的肩。一排排鐵皮柜里,積灰的案卷也默默注視著我,但我知道,與它們一起被束之高閣的,還有我的刑警生涯。
不過,這也是我最愜意的一段時間。像一場盛大的休假。
只是,我可能沒有享福的命。無論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都覺得在浪費時間,都覺得空落落的。
我知道,這是為什么。
可我不愿意去細想。
我或許也慢慢適應了保密崗位吧。
......才怪。
我百無聊賴地打開朋友圈,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滑走了一段段光陰。
山瑚被預調去警犬基地訓狗,朋友圈里都是他和大小警犬們的九宮格合影。背景基本上都是灰蒙蒙的訓練場,狗子們吐著舌頭,笑得開心,山瑚則是一臉欣慰與疲憊。我順手點了個贊,手指懸在評論框上許久,最終默默退出。
甄珠的情況依舊不明朗,她每天分享多彩生活的朋友圈也慢慢變得一片沉寂,仿佛是一道與敵人緊張對峙的前線戰壕。
不過,她也被分局派到一些與市局對接緊密的部門,工作之余,倒還能常常來探望我。
“時隊,您可別頹廢,別把自己養懶了。”甄珠每次進我屋門,都像大姐姐來探監一樣,投喂我五花八門的零食和心靈雞湯,“您還年輕,日后肯定有被驅策的機會。”
“借你吉。”我說,“可惜,我現在是‘食不飽,力不足’,不能驅馳千里。”
“只要被伯樂發現,您就已經進了千里馬的備選名單,‘食不飽、力不足’,只是資源問題,時間問題。”甄珠笑著安慰我,“況且,您本來就叫‘光陰’,您應該比我們更懂得珍惜‘光陰’——傷心也是過一天,開心也是過一天,何必天天跟自己找不痛快呢?”
甄珠將保溫杯推到我面前,茉莉香隨白細蒸汽裊裊升起:“最近我們縣局宣傳部又在征集反詐短視頻創意,您看您要不要發揮創意......”
我欣然同意。我需要借助外力,把自己拔出消沉的泥潭。我必須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了。
我心目中,甄珠是最配得上“警花”一詞的人。不只是她的外表漂亮,而且是她作為這“萬葉叢中一點紅”,所獨有的“鶴立鷹群”。
我以前接觸的所有女警察中,要么是和藹成熟、循循善誘的老領導阿姨,要么是雷厲風行、強勢干練的女強人御姐,要么溫柔知性、體貼顧家的鄰家妹妹。但甄珠不一樣。我從她身上看到了作為一名警察的意義,做好一名警察的原則。
家庭、事業、人情......無數個球體在她的肩膀上不停滾動著,但她都能完美控制好平衡,確保每一個球都不會滾落在地。
一個人圓滑世故的時候,很容易走歪路,但甄珠沒有變成綠茶白蓮花,沒有變成村口大媽情報站。她處理人情,會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舒服。甄珠就是一顆無價珍珠,精美又圓潤,溫柔又堅硬,放諸四海,皆為珍貴。
如果用一個詞簡短總結,那就是——
吾輩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