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咱倆‘搭伴’?”我盯著鄭弈那雙清澈干凈、不諳世事的眼睛,笑道,“鄭老爺子又想讓我當你的‘監護人’吧。”
我和鄭弈都是警三代,相差年齡也不大,但從記事起我們的性格就是兩個極端。每次鄭弈出遠門,只要是跟我在一起,長輩們總是更放心。
我五六歲就跟著叔叔伯伯們,坐在警用打靶場隔壁聽槍,一地的彈殼,我眼睛眨也不眨;鄭弈十七八歲還怕半空打雷閃電,夜晚不抱什么東西就輾轉反側睡不著。
我是個冷酷無情的辦事機器,師傅當年費很大心思才教會我稍稍減弱戾氣,學會剛柔并濟的執法,學會把人當成人;鄭弈卻過分多愁善感,審問犯罪分子都能被對方胡編的悲慘童年感動得痛哭流涕。
如今我能面不改色處理跨省大案,可鄭弈一聽見專案解散,還要傻乎乎質問為什么。長輩們總說:“光陰要學著當小孩”,轉頭又敲著鄭弈的腦門嘆氣:“小鄭你什么時候能長大?”
“鄭弈。”我還是殘忍掐滅了他眼底躍動的希望,“你爺爺肯定記錯了。我家從來沒收藏過這么一只玉獬豸。我甚至不記得我曾經辦過有關獬豸的文物案子。”
我本人還有個奇特的小癖好。這些年,每追回一件珍貴文物,我都會請示相關部門,自己掏錢復刻一件贗品,安放在我的私人收藏柜里。
現在我的柜子里已經擺滿了歷朝歷代的瓶瓶罐罐,青銅表面的銹色形狀精確到毫米,唐三彩的釉裂完美重現,從五代高古到明清官窯,我像集郵一樣收集它們......如果這些藏品都是真品,我還真不用魚羨山的贈票,就輕松能拿到十二樓拍賣會邀請函。
我的朋友很少。平常工作忙,也極少跟家人見面。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挑一件贗品,細細把玩,就像找老朋友聊天一樣。
我很確定,我的私人收藏柜里沒有獬豸。
“你問問你父母嘛。畢竟這只獬豸是你們家的,又不是你獨一個的。”鄭弈拽著我袖口,求我說。
耐不住鄭弈的軟磨硬泡,我還是打電話給父母,象征性問問,咱們時家是不是真有這么一只玉獬豸。
沒想到,電話那頭的父母突然沉默了。
“怎么?”
“捐了。”
“什么捐了?”我還沒反應過來。
“獬豸。”
兩小時后,我驅車來到省博物館,終于在明清玉器展廳里,見到了我的獬豸。
玻璃展柜里的玉獸昂首睥睨,展簽注明這是明朝御賜之物,上世紀由我們西海時家簽字捐贈給博物館。捐贈人是我爺爺。
“哇,就這么捐贈國家了?你們時家真是有家國大義啊......”鄭弈喉結滾動著咽下驚嘆,一手對我豎起大拇指,一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他自己褲袋里的玉件。
我猛地攥住他手腕,舉高。
展柜內外,兩件玉獬豸隔著冰冷的玻璃,爪爪相碰。仿佛水中月與天上月互為倒影,互為孿生,連爪尖的云紋都嚴絲合縫。
“原來,它倆是一對啊。”我仔細比對了兩只獬豸,驚訝得發現它們幾乎一模一樣,趕緊把鄭弈那只塞進他的口袋,說一聲快走。要是被博物館安保人員發現,恐怕解釋不清,還以為你兜里是剛偷的文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