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飯過后,若桐先自去往西側廂房上床睡覺,沒有了父親的屋架瓦房盡管堆滿紅心鴨蛋,卻仍顯得冷清空曠。昏黃如豆的煤油燈下,張天遠和若鳳相對而坐;久久的,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時間在煤油燈芯的咝咝微響中,在院內籠雞的咯咯夢囈中,分分秒秒的不急不緩的流逝著。
夜半時分,張天遠終于開了口;他輕咳一聲,借機清了清嗓子,然而嗓音還是十分干澀十分空洞:“若鳳,你還是去吧,跟著孫政綱去吧。孫政綱人不錯,又有錢,跟了他去,你不會吃苦受罪的!……”
張天遠這樣說話的時候,忽然想起了跟著貨郎一道私奔的母親,也想起了因為自己而一生孤單寂寞的父親,忍不住背過臉起,讓眼淚順著臉頰嘩嘩的淌流下來。
若鳳撲過身來,從后面緊緊的抱住了張天遠:“不,天遠,我不走,我說過了打死我也不會走的。我情愿一輩子跟著你吃苦受罪!……”
“蓋房、收購紅心鴨蛋、辦理爹的后事,落下了一屁股兩肋巴的債……看來這輩子老張家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張天遠咧了咧嘴,拼命抑著聲音里的哭腔,“你還是走吧,我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你留在這里吃苦受罪!”
若鳳的話語不緊不慢,但卻透著陣陣壓抑不住的火氣:“張天遠,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你這樣把自己媳婦往別的男人懷里攆的嗎?”
“若鳳……”
“天遠……”
張天遠和若鳳情不自禁的擁抱在一起,兩人同時語聲哽噎熱淚長流,如果不是擔心驚動西側廂房里的若桐,只怕早就嚎啕大哭了……
那夜,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也沒有邀請一位親友,兩人就無怨無悔的搬住在了一起。為了給這場特殊的“婚禮”增加一點浪漫氣息,兩人把家里僅有的一臺錄音機抱了出來;錄音機里只有一盤磁帶,翻來覆去的唱的是同一首歌曲:
……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直老到我們哪兒都去不了,
你依然會把我當成掌心里的寶。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
……
時至今日,張天遠依舊記得那夜的月亮又大又圓,仿佛是誰用白紙剪成貼在了天上;那夜的歌曲優美感傷,從此就永遠響徹在了他和若鳳的心間;……
張天遠和若鳳雖然結了婚,但日子依然沒有半點起色;就在百般無奈的時候,子良伯和栗花嬸從新疆建設兵團的農場里回來了。子良伯和栗花嬸原先在村里時,曾經與張天遠和父親做過鄰居,兩家感情極深。子良伯和栗花嬸聽說張天遠的困境后,二話不說,回身就將在新疆掙到的三萬元現金全部拿了出來。張天遠拉著若鳳跪在了子良伯和栗花嬸的面前,兩人發誓,一定要把一輩子沒有生育過兒女的子良伯和栗花嬸當作親生父母贍養……
又過了一個多月,市場上紅心鴨蛋的價格突然大幅上漲,張天遠也終于打聽出來那位客商不幸在一場車禍中遇難,永遠也不能來到仲景村了,這才將十萬顆鴨蛋出手,結果竟凈賺兩萬余元。這時候,村里已經初步出現由于農民外出打工而造成的耕地撂荒現象。張天遠便用賺到的錢買了一臺手扶拖拉機,又買了犁耙機、播種機、旋耕機等配套機具,開始為村民們代管耕地,從此走上了新的農業發展道路……
如果當初沒有若鳳的同甘共苦,如果當初沒有若鳳的激勵支持,我張天遠永遠也不可能走到今天……想到這里,張天遠使勁的甩了甩腦袋,他要把蕙蘭留在心中的形象徹底甩去,同時深深為自己竟然生出要在蕙蘭和若鳳中間做出選擇的想法感到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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