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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宮的無源洞府,在溪山的東側,常年罕有日照,但并不陰暗,無論是朝霞的余輝,還是夕陽的薄暮,都能透過云層與溪流,映在此地。
這里是明大仙子的洞府。
洞府外除了潺潺流水與許多常青花木,便沒有其它,甚至周遭的山野沒有仙鶴,溪水中也沒有游魚,有的只有無邊的寂靜與孤獨。
尤其是洞府內,干凈的更是令人心悸,莫說女子閨閣中常見的私物,就連一張書案與批閱奏折的文房四寶物什也沒安置。
這是很多世人難以想象的事情。
太清宮的明大仙子的獨居之所,竟然不是如云樓一類的錦繡樓閣,反而是苦修的洞府,甚至比世間最苦的苦行僧,顯得還要落魄。
但太清宮的侍女卻習以為常。
自明大仙子與無夜陛下和離,從永夜齋歸來后,她便再也沒有住過奢靡的寢房,只是在這種干凈到清冷的洞府小憩。
批閱事務等工作,也大抵會在太清宮的明心殿處理,不會帶回洞府。
故此,今日明大仙子想要些私物,還得另行吩咐。
“賦音,替我拿些紙筆來。”洞府內傳出一道女聲,一如既往的溫婉慈和,“再記得帶些錦布與裁衣用具。”
是明大仙子的聲音。
伺候明大仙子歲月最久的冬賦音很習慣接受對方的命令,但這多年來,還是頭一次聽到,明大仙子竟想在洞府內布置些東西。
這令她有些感慨與欣慰。
作為太清宮四大劍侍的冬賦音,當然不會不知曉,太清宮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但她并不在意。
與春詩語只秉持公道,秋歌只忠誠于明月姑娘不同,她自小就是明大仙子的侍女。
偶爾也會有人私下將她說成,是明二仙子的替代品,是明大仙子在二妹不在時,身邊無人侍奉,方才會指使的侍女。
但冬賦音知道,并非如此。
因為明大仙子根本不需要侍女照顧,除了偶爾這種無關痛癢的吩咐,大都時候或許只是希望,這處清冷之地,有一道人息。
沒過多久,冬賦音取了東西歸來,進了洞府。
明大仙子正在一方青石之上,悠悠的看著洞府中水潭里的薄蓮,薄蓮是淡紅色的,與她一身素裙的顏色不太搭,但同樣很好看。
“宮主,這是您要的物什。”
冬賦音將筆墨紙硯,整齊的擺放在了青石之上,那些剪裁用具與縫制衣裳的錦布,則放在另一邊。
“需要我為您研墨嗎?”
冬賦音猜到明大仙子要寫些什么,躍躍欲試道。
因為往時在明心殿內,明大仙子處理折子之時,都是她負責研墨,這是冬賦音最喜歡的事情,也是她隱隱自豪的榮耀。
“這次不用了,謝謝。”
明大仙子拒絕了冬賦音的好意,悠然的自己研起墨來,眉宇間盡是閑散的淡然。
墨石是松瀘鎮的墨石,不算最好,但味道最為淡雅,存留久久不散,是明大仙子最喜歡用的一種墨。
研墨的水,倒是沒什么講究,東土的道修不似中州那些死講究的書生,何況明大仙子還是道修中的劍修。
只從空中截了一抹凈水,便一點點開始化墨。
竹毫筆沾著青黑的墨汁,一點點飽滿肆意,提筆落在景陽陣的宣紙之上,卻微微一頓,一滴墨汁落入宣紙,印上一抹污痕,好似下筆無。
冬賦音有些奇怪,明大仙子何曾這般猶豫過什么?
莫說是落筆可悔,便是殺人也從未頓挫。
“您要給誰寫信?”
明大仙子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反而放下了手中的竹毫筆,看向了一旁的錦布與裁剪衣具。
“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兒,講來聽聽?”
明大仙子輕撫著手中的錦布,是上好的離城云錦,綿軟舒適,想來很適合做小孩子的衣裳。
冬賦音聽到問題,微微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明大仙子與旁的域主不同,雖然擁有著強大至極的情報網,但她本人卻甚少在意世間的情報。
是真的覺得,知曉與否全無所謂。
尤其是最近,哪怕是許多重要的消息,她都懶得聽。
但有一件事兒,冬賦音很早之前就稟告過了,那時明大仙子沒有在意,此刻倒是適合再提一次。
“無穹公子與邪靈鬼女那事兒,似乎已經解決了。”
“他自己解決的?”明大仙子問道,情緒沒什么起伏。
“據說是那位凡塵陛下幫了忙。”冬賦音猶豫片刻,又道。
“而且那位不語魔尊也在場,據說是凡塵陛下的妻子。”
顯然,這個消息冬賦音也是頭一次得知。
最初知曉時,連她都驚的夠嗆,但好在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畢竟,還挺般配的。
罕有人知,冬賦音喜歡‘歡喜冤家’類型的戲本子,覺得這種對家湊成姻緣的故事,往往別有風味。
明大仙子并不在意這件事情,仿佛沒有絲毫驚訝,只是養子竟還需要人的幫忙,輕微皺了皺眉。
“我原以為,現在的他已經能夠自己解決所有問題。”
語間,情緒未動,又拿起手邊的銀質剪刀,開始裁剪錦布。
不知是要做嬰孩的襁褓,還是孩子的小衣服。
冬賦音卻能聽出,明大仙子語氣中的失望,連忙補了一句。
“無穹公子畢竟年紀還小,體質也弱,何況此局哪怕是中州那位道公子,亦或者西域的禪子,也不可能獨自破局。”
無關身份,而是實力層次問題。
面對柯鎮海那等執拗之人,除非比他更強的修者出面,否則什么身份與計謀也不好使。
明大仙子沒有反駁這句話,眼眸中的情緒稍緩,又想起了還在鬧別扭的三妹。
“風鈴還是不肯低頭?”
聽到這話,冬賦音反倒有些自豪。
“三姑娘是您親自教養長大的,有多執拗您自己最清楚了吧。”
一旦那位明三姑娘認為是錯的事情,便是死,她也不會低頭,哪怕對方是她最親近的人。
對此,明大仙子依舊不可置否,眉宇間的郁悶稍緩。
手中剪裁的錦布,也漸漸形成了些規模,但冬賦音依舊看不出,究竟是要做嬰孩的襁褓,還是小衣?
“等小主子復活之后,就能穿上您親手做的衣服了,一定會很開心。”
冬賦音不知道嬰孩會不會懂得開心,但想來一定親近生母,對生母做的小衣,會覺得又暖又軟。
聽到此,明大仙子難得的笑了笑,眉眼間頗有舒緩,像是頗為暢念這件事兒。
忽然,她轉頭看向冬賦音。
“你就不覺得我過分嗎?”
冬賦音怔了怔,努力思考片刻,回答道:“如果是旁人,我一定提劍就去砍了,但您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