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似乎不方便細談,王爺能否移步去日本公使館?”
“這個……似有不妥啊。”善耆遲疑道。
“恭王、鎮國公已在使館恭候,他們也很關心內閣的事情,他們認為,在諸列強中,只有大日本帝國才是真心對待貴國的,因為我們都是亞細亞種族,對此高論,在下深表贊同。”川島浪速說道。
“恭王這兩天倒是清閑,前幾天他不是忙著在建什么‘宗社黨’么?怎么,現下又打算建個‘元老會’了?”善耆搖了搖頭。
“日本使館就不去了,川島先生拿著本王的帖子,把恭王他們請來,咱們就在王府里議一議這元老的事情。如今的大清國就是棟破房子,要想不倒下,就得不停的修修補補,這修補匠只能是咱們這些愛新覺羅的子孫,其他人指望不上。”
……
肅親王與小恭王不愿意看到大清國這棟破房子倒下,他們正在拼命的揮舞雙手,試圖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但這天底下更多的人并不在乎這棟破房子會以怎樣的方式倒下,他們更關心的是如何在房子倒下之前逃出去,以免同歸于盡。
天津,紫竹林,英租界一側。
一棟不起眼的兩層小灰樓聳立在維多利亞路交叉口,這棟小洋樓看上去毫不顯眼,甚至有些寒酸,只有很少人知道,它也是天津英國太古洋行大買辦鄭翼之名下的產業,建造它的磚頭也是很有來歷的,那不是一般的磚頭,而是天津城的城磚。1900年,直隸鬧義和拳,八國聯軍殺進北京,趕跑了大清國的太后和皇上,之后中外議和,這議和條款里就有一條規定,聯軍撤退后,必須完全拆除天津城的城墻,這個工程最終被幾個中國大買辦包下,鄭翼之正是其中一位,拆下來的城磚最后又變成了這幾人的豪華別墅,多余的磚頭也沒廢棄,不是蓋了貨棧就是蓋了別院,維多利亞路的這棟小樓就是鄭翼之的別院之一。
不過現在,住在這棟小洋樓里的并不是鄭翼之,也不是鄭家任何一位,而是曾經的大清國重臣、“北洋柱石”袁世凱。
自從跟著英國公使跑到這英國租界之后,袁世凱就一直借住在這里,本來鄭翼之是打算把自己的豪華別墅騰出來的,但卻被袁世凱拒絕,在袁世凱看來,還是這里安全些,不僅位置隱蔽,而且樓里還安裝了一部電梯,可直通地下室,那里有一個出口,通向租界的主下水道,萬一有人來捉他,便從那里逃跑。
在這小洋樓里住了幾天之后,袁世凱那惴惴不安的心神漸漸平靜下來,擺出一副避世的架勢,緊閉房門,除了心腹誰也不見,何況,現在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準確下落,清廷駐外公使仍忙著在駐在國遞交照會,請求各國不要收容尋求避難的袁世凱。
南邊的革命軍打得熱火朝天,北邊的清廷風聲鶴唳、疑神疑鬼,誰也沒敢清閑懈怠,只有他袁世凱站在局外,靜靜的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經過幾日的深思熟慮,袁世凱已完全看清了這天下大勢,清朝的滅亡已是人心所向,誰也改變不了,問題在于,由誰去滅亡它?
靠南方的那幫革命黨么?似乎有些懸乎。現在安徽的熊成基雖占據了廬州,但困處一隅,正被清軍宿將姜桂題率領老毅軍和巡防營團團圍住,糧彈匱乏,士氣低落,隨時都會全軍覆沒。至于盤踞武漢的那位“趙總司令”,怕也是兇險得很,兩路清軍夾擊,水路并進,便是他袁世凱率領北洋軍坐鎮武漢,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必勝,何況是一幫剛剛武裝起來的饑民?
所以啊,這收拾局面,重整山河的歷史重任,恐怕是要落到他袁某人肩上了。
“樓小能容膝,檐高老樹齊。開軒平北斗,翻覺太行低。”
袁世凱寫完大字,輕聲念了一遍,頗覺滿意,放下毛筆,接過二兒子袁克文遞過去的一副熱毛巾,擦了擦手。
“克文啊,你看為父這書法是否有了些長進?”袁世凱問道。
袁克文看了眼那副字,說道:“父親這幾日心神定了不少,這字寫得不那么凌亂了。”
袁世凱微微一笑,說道:“為父知道你是個假文士,看不上為父的書法,或許在你看來,‘不凌亂’這個評語已是很不錯了。”
“兒子不是故意沖撞父親,實在是覺得父親是做大事的人,將光陰花在這書法上頭,未免有些得不償失。”袁克文壯著膽子說道,話鋒一轉,又說道:“幾位姨娘如今陷落在朝廷手里,生死不知,兒子心里擔心,這幾日也無心說奉承話。”
袁世凱跑出京城,可留在城里的家眷都落在了朝廷手里,其中有幾位還是袁世凱寵幸的愛妾,還有袁克文的幾位同父異母的同胞姐妹,至于項城老家的那些親人,雖已派人去接,但跑得沒有電報快,到底還是被當地官府給看起來了。
袁世凱嘆了口氣,將毛巾放在暖氣片上,背著手走回屏風前,看著那屏風上的寫意畫,幽幽說道:“克文,有一點你最不如你大哥,那就是定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這才是大丈夫。你呀,是書讀得太死,眼光不夠遠,想得不夠周全。如今南方兵亂已起,朝廷忙著滅火,哪里還有工夫分心去想別的?就算朝廷想滅了我袁氏一族,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問問我袁某人答應不答應?大清國是棵二百年的老樹,我袁某人就是伐樹的斧頭,雖然那幫旗人里糊涂蛋居多,但也不是沒有明白人,凡事都不要做得太絕,把人逼上絕路,到時一拍兩散,誰也落不了好。”
“那為何朝廷要派人捉拿父親?還污蔑父親鴆殺大行皇帝?”袁克文問道。
“那是因為當時為父是籠中之鳥,他們當然無所顧忌。”袁世凱在一張暖椅上坐下,看了眼袁克文。
“而現在,為父已脫出牢籠,天高皇帝遠,又有洋人庇護,北洋新軍也是為父一手編練,剿滅革命軍就靠北洋新軍,朝廷擔心北洋軍不聽號令,又顧忌著為父挺而走險,自然不會再輕舉妄動。”
這種自信不是沒有理由的,清廷始終沒有明發上諭說他袁世凱毒死了光緒,“鴆殺大行皇帝”的說法僅僅限于傳聞,由此即可看出朝廷對北洋集團的忌憚。
當然,袁世凱突然倒臺,不能不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清廷按給袁世凱的罪名是“貪墨軍餉”、“專橫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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