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墜冰窖的陰冷感覺再一次涌了上來,纏繞住四肢,手指發麻。
安國公夫人狠狠盯著阿薇,眼神淬毒。
阿薇沒有拿刀,但她唇齒間吐露的就是最誅心的話。
從頭到尾,您怪章夫人受了挑撥,親者痛、仇者快。
您還怪章大人,覺得他受了我母親的蠱惑,出賣了你們。
可您看,您也是半斤八兩,口口聲聲最愛女兒,實則沒有任何信任,連問一句都做不到。
您真是……我本來是隨手一試,這事太容易破解了,我壓根就沒有指望什么,但結果,嘖,真讓我嘆為觀止。
難怪國公爺很多事都瞞著您,寧可和章大人商量也不給您透個口風。
事已至此,我勸您別掙扎了。
您以為鎮撫司得恭恭敬敬送你們出去,您根本沒有想過,國公爺瞞著您的那些事,足夠讓安國公府砍頭了。
不信您可以再等等,等章大人、章世子他們有誰挨不住先說了答案,您和鎮撫司的這比買賣也就不用做了。
聽到這兒,安國公夫人再也扛不住了,眼皮一翻,身子往后倒去。
章瑛下意識扶她,兩人一塊摔坐在地上。
她只顧著抓緊母親,沒有捏緊玉佩,失手跌落。
阿淼的玉!章瑛驚呼道。
幸好,那玉佩先落在她跌坐的腿上,才又滾落到地上,并未碎得四分五裂。
章瑛趕忙探身撿回來,捧在手中來回觀察。
沒有碎。
沒事的。
都說玉擋災,玉佩沒有碎開,阿淼應當……
章瑛急急和安國公夫人道:母親,母親您知道什么就趕緊說吧,我們都逃不掉的,只有阿淼、只有阿淼……
安國公夫人本就身體發虛,叫章瑛來回一晃,更是天旋地轉,整間屋子在她腦海里仿佛屋頂地磚顛倒了個徹底。
沈臨毓看在眼中,輕聲和阿薇道:以我的經驗,她一時半會兒什么都答不上來。
這事上,自然是鎮撫司的更有經驗。
阿薇便道:那眼下得讓她緩緩
去牢里緩吧,沈臨毓道,之后就是她們母女之間的拉鋸了。
元敬和元慎招呼了人手,把軟在地上的安國公夫人架回去。
阿薇叫住了章瑛,道:章夫人,識時務者為俊杰,您應當知道該如何勸令堂。
章瑛瞪著眼睛看她。
想到那日相國寺的算計,章瑛道:你一次次拿我當刀,你……
阿薇沖她搖了搖頭:我母親昨日就和夫人說過了,家破人亡,不是夫人的報應,是令尊、是安國公府的報應。
安國公誣陷金太師,以致太子再無澄清的可能,巫蠱案下,京城血流成河。
夫人當年也不是稚子幼童了,那個深秋京中是何等模樣,夫人應當還記得。
夫人昨日想為父母報仇,一樣的,今時今日,也會有人想為巫蠱案中滿門抄斬的人報仇。
不是刀落在自己脖子上時,才叫刀。
章瑛當然記得。
阿淼是暮秋出生的。
巫蠱案的那一年,阿淼周歲。
那時,再下一輩的孩子還未出生,阿淼作為老來子的頭一個孩子,是闔府上下年紀最小的。
章瑛從幾個月前就興致勃勃期盼著辦個風光的周歲宴,猜想著兒子會抓周時會抓個什么。
她翹首期盼了好久,最后卻無疾而終。
屋里是娘家婆家,各個都勸她算了。
滿城風雨中,低調行事,誰家還熱鬧操辦
請人觀禮那時候請誰觀禮
章瑛自己委屈、又替兒子委屈,但也只能如此了。
有這一樁事在,章瑛如何會不記得那個秋天,不記得倒下了多少簪纓勛貴
可要說那場悲劇的背后是他們安國公府……
我不信,章瑛顫著聲,道,什么叫陷害你們怎么能說是陷害圣上定的罪,廢太子就是有罪的!
阿薇走到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沒得選。
章瑛一愣。
有罪無罪,輪不到你爭辯,阿薇指了指她攥著的玉佩,你只要知道,岑淼在鎮撫司手中,這就夠了。
章瑛呼吸凝滯。
確實夠了。
阿淼就是她的軟肋。
她混混沌沌被帶走,一邊走,眼淚一邊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屋子里,只余下沈臨毓和阿薇。
阿薇站在門邊,目送章瑛越走越遠。
陽光撒落在她身上,攏了一身絮絮光塵。
沈臨毓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聲問:昨日吃了月餅嗎
阿薇正出神,聞聲回過神來,道:吃了。
親手烤的沈臨毓又問。
阿薇啊了聲:在廣客來烤了許多,五六種餡兒,我有裝一盒讓聞嬤嬤送鎮撫司來,但王爺不在、且看起來整個衙門蓄勢待發,她就又拿回來了。
沈臨毓挑了挑眉。
他先前聽定西侯說過一些了,明知故問也是想讓阿薇姑娘舒緩下情緒。
倒是不曾想,還聽到了原本不曉得的內情。
可惜,他笑了起來,錯過了機會,沒有吃上。
白日做的,我也沒有吃上,章夫人鬧起來時全打翻了,阿薇嘆道,回侯府后又重新做了些,也算是應過景了。
兩人你一我一語說著話。
幾乎都是沈臨毓問,阿薇作答,問的亦是些細碎瑣事。
什么餡好吃,餅皮又是哪一種,做起來麻煩不麻煩,那誰誰誰又都喜歡什么口味……
阿薇在這些簡單又平淡的問題里,略顯緊繃的肩膀慢慢松弛下來。
瞇著眼瞄了下燦然日頭,阿薇舒了一口氣:王爺想問什么就直接問吧。
沈臨毓見她眉宇舒展,便問:提刀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阿薇怔愣了下,復又答道:什么都沒有想。
沈臨毓輕輕一笑:我猜也是。
阿薇轉眸看向他。
深思熟慮多了,偶爾沖動一回,八成是腦袋一片空白了。沈臨毓道。
阿薇想,這個評價倒也算是中肯了。
沈臨毓又道:我已經問了,阿薇姑娘想問什么,也直接問吧。
阿薇失笑。
果然是敏銳又細心,又極其拿捏住進退分寸。
于是阿薇便問:王爺突然圍府,是拿到了想要的兩個證據了嗎
其一,是讓安國公無法脫身的證據,其二,是順藤摸瓜到背后之人的證據。
沈臨毓斟酌著道:都是一半一半吧。
鎮撫司有能對付安國公府的證據,足以應對先斬后奏的彈劾,運作得當足夠扳倒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