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英同厚樸在樹下畫畫。
厚樸走筆輕快,筆下線條活躍跳躍,房舍園林勾了得似桃花源一般。
計英卻筆下沉重遲鈍,一不留神,一滴墨落在了紙中間。
茯苓在旁看著嘆氣,摟了她的肩膀問她。
“要不就別畫了?你都滴了三滴墨了。”
計英嘆了口氣,收起了畫筆。
茯苓曉得她的心思,計英人在宋家,心早就飛了。
可這些決定都是那位二爺做的,她一個借宿宋家的人不好開口。
她只能輕聲安慰,“興許還有轉機,再等等看吧,先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再說。”
計英剛要點頭,就聽到門房請安的聲音,接著,她看到小孔氏由人簇擁著進了園子來,兩旁就是魯嬤嬤和香浣。
香浣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計英。
“夫人,計英在那呢!”
她這么一喊,計英和茯苓姐弟避無可避,只得上前行禮問安。
小孔氏并沒立即開口,上上下下打量著計英。
“計英,在外面轉了一圈,像是圓潤了些許?”
計英在計家舊園的地宮里,吃的喝的雖然尋常,但安心踏實,自然比在宋家要強一些。
但她不知道小孔氏是什么意思。
她一時沒有回應,魯嬤嬤倒是開了口。
“呦,如今計姑娘你可是入了二爺眼的人了,二爺待你好,你就當自己是主子了,夫人問話都能不回的?”
她說著,冷哼了一聲。
“別說你是個小小的通房,就算是二爺娶了妻,那也要洗手羹湯伺候夫人的。你張揚什么?”
計英不過是一時沒回答上來小孔氏的話,就惹來魯嬤嬤這一堆指責。
其實,讓她做宋遠洲的妻,她也不會做的。
但她也不想自討苦吃,于是道,“嬤嬤誤會了,計英沒有張揚。”
“你還說你沒張揚?夫人讓你去映翠園,你都不去!”
香浣對計英怒目而視,想到這些日子,自己被她坑得睡不著覺,就心里冒火。
茯苓替計英說話,“......確實是二爺吩咐的,計英眼下不能出歌風山房。”
香浣和魯嬤嬤在二爺的命令下面也不敢多,都看向了小孔氏。
小孔氏這才輕笑了一聲。
她道,“出不出歌風山房倒是沒那么要緊,只不過計英到底是宋家的奴婢,前些日放火燒了歌風山房逃了,如今被抓回來,總不能什么懲治都沒有。”
這話一出,氣氛立刻凝結了起來。
茯苓連忙替計英道,“夫人,那日真的是天干物燥起的火,和計英沒關系。”
放火燒主家房屋,基本上可以判死刑了。
魯嬤嬤瞪眼,“茯苓姑娘,話不能這么說,就算她沒放火,逃奴總是做了吧?”
“就是!就是逃奴!”香浣也嚷道。
計英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她看到小孔氏笑著看向她,又轉頭去問魯嬤嬤。
“嬤嬤,你可曉得做了逃奴要如何責罰?”
魯嬤嬤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
“照規矩,沒收所有金銀財物,重打三十大板,提腳發賣!”
她說著,又補了一句。
“賣進那下等地方,也是不出奇的!”
計英三人臉色都青白了幾分。
小孔氏見計英這般,笑了笑,“規矩總是要立的。不過你也沒什么金銀,無需沒收了,至于提腳發賣倒也不急,但這三十大板,卻是要受上一番的。”
她說著,喊了人。
“來人,上刑。”
說話間,當真喚了人來。
小孔氏身后的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騰地一下上了前,徑直按住了計英的雙肩。
“計英姑娘,見諒。”
說著,當真要將計英按在板子上重打。
就在此時,忽的有一聲從門外傳了進來。
“住手!”
宋遠洲面若寒霜地一眼看到了那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身上。
兩個婆子在他陰沉殺人的目光下,手下一抖,齊齊松開了計英。
小孔氏好像沒想到宋遠洲來這么快,臉上怔了一下,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溫柔。
“你回來了?族里的事情忙完了?”
說得尋常,好似當下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宋遠洲掃了計英一眼,也是一樣不動聲色。
“族里沒什么事,兒子自然就回來了。不知母親來做什么?”
小孔氏低頭笑了笑。
“我也不過是來替你管教下人。你這孩子素來心軟,有些事情還得母親替你出面,不是嗎?”
她露出了愛憐的目光看著宋遠洲。
宋遠洲面無表情,“這些小事,何須母親費心?”
“可是母親不費心,你不是下不去手嗎?做奴婢的本就是卑賤之人,這也是你說的,不要對他們心軟。”
她說到這里,也不同宋遠洲來來回回繞圈子了,嘴角一揚。
“就說計英這件事,宋家的規矩不能破。母親曉得你心疼她,旁的就不說了,最少得讓她當著所有人的面重重挨上三十大板才好。”
她說著頓了一下,看向宋遠洲。
“我兒是家主,更不能破了規矩。”
孔氏帶來的人不少,這話說完,滿院子的奴仆都向宋遠洲看了過來。
若是因為一個奴婢壞了規矩,那么所有奴仆也都會變得有恃無恐。
宋遠洲剛當上家主的時候,就有仆人欺他年輕,做些有恃無恐的事情。
宋遠洲沒有留半分情面,殺伐果決地處理得一干二凈,從那之后,就沒再有仆從敢欺壓年輕主子。
眼下,小孔氏把這個問題再次擺到了家主面前。
她仍舊那般愛憐地看著宋遠洲,宋遠洲面不改色,只是眼角微微掃了計英一眼。
計英沒有看他,好似已經認定了挨罰的事實。
他驀然心頭一疼。
他在她眼里,是全然保護不了她,甚至會傷害她的存在。
宋遠洲嘴里苦的厲害,好像喝掉了兩桶黃連汁。
他收回了目光,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下來。
他開了口。
“宋家家規確實如此,逃奴一旦被抓,三十大板不能少。”
他說到這里也是一頓,而后再次開口,令眾人皆是一驚。
“可計英不是逃奴,因為,她根本就不是奴婢。她的奴籍,已經銷了。”
銷了奴籍就和宋家沒關系了,憑什么用宋家的家規出發人家呢?
一時間,所有人面面相覷,魯嬤嬤睜大了老眼,香浣險些掉了下巴,連小孔氏都怔了一怔。
茯苓姐弟露出驚喜表情,計英疑惑地看向了宋遠洲。
宋遠洲卻沒有回應她的眼神,輕輕一笑,最后問小孔氏。
“母親,計英是我歌風山房的座上賓,怎么能打她呢?”
......
小孔氏走了。
那位二爺臉色并不好看,眾人齊齊退了下去。
計英看了他一眼,問他,“既然銷了,我可以回家了吧?”
她說完要走,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英英......”
計英一聽就笑了一聲,回頭看了他一眼。
“所以根本就沒有銷案對嗎?”
宋遠洲閉了閉眼睛,攥住計英的手腕用盡了力量,語卻盡是無力。
“卑賤的我,也只有用這樣的方式留住你。”
計英沉默了。
抬頭看到歌風山房上空湛藍的天空和潔白的云。
“宋遠洲,沒必要。”
......
計英從一個卑賤的小通房,轉身一變,成了歌風山房的座上賓。
宋府上下如何議論紛紛可想而知,但也沒有人再敢輕看計英了。
不論計英如何,在她背后為她撐腰的是宋家家主宋二爺。
如此天差地別的境遇改變,讓計英有些奇怪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并不重要,她直接來問宋遠洲。
“我想回計家一趟,可以嗎?”
她直接說出了她的想法,宋遠洲默了默,答應了她。
“我陪你去。”
計英也不在乎,她現在就想回計家了解一下三哥的情況。
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三哥還咋被人追捕,甚至當時射過來的一道箭,還有追殺的味道。
以及,那些追捕的人竟然連她也不要放過。
計英不得不承認宋遠洲抓了她的同時,也救了她一回。
但她和宋遠洲之間的這些事情,早就扯不清了。
下晌,兩人回了計家后巷,計家眾人見到計英來了,都露出又驚又喜的目光,但看到計英身后的宋遠洲,又一個個怒目而視。
宋遠洲被那一個個如槍如刀的眼神看得臉上僵硬,計英一分一毫都不想理會他的心情。
她自顧自尋到了桂三叔。
“桂三叔,我哥哥有信兒嗎?!”
桂三叔見她滿眼著急,讓她不要太擔心。
他低聲道,“你哥哥應該是沒事的,昨天晚上有人往我門前的柳樹上射了一支箭,箭上寫了一個字。”
“什么字?”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