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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隋唐演義 > 第45回 平原縣秦叔寶逃生 大海寺唐萬仞徇義

            第45回 平原縣秦叔寶逃生 大海寺唐萬仞徇義

            卻說翟讓、單雄信一行人馬,到了瓦崗山寨,見了李玄邃、徐懋功,雄信將秦母被逮,羅士信兇勇脫陷,遇見尤、程,邀入豆于坑山寨里去了。李玄邃道:“這等說起來,秦大哥早晚必來入伙的了。只是秦母在程兄弟處,該差人去接上山來,好等他母子相會。”徐懋功道:“這個且慢,就是差人去接,尤、程斷不肯放,且待叔寶來時,再作區處。前日有人來說,滎陽梁郡近來商旅極多,今寨中人目已眾,糧草須要積聚,誰可到彼劫掠一番,必有大獲。”翟讓道:“小弟去得么?”懋功道:“兄若要去,須要玄邃兄與當仁、伯當三人,先領二千人馬起行;后邊就是翟大哥,與邴元真、李如珪三位,也帶二千人馬,隨后接應,方為萬全。”又對雄信道:“留兄在寨,尚有事商量。”因此兩支人馬,陸續起身去了。徐懋功正要差細作打聽叔寶消息,只見單全回來說:“秦大哥寫書辭了張通守,已經離任,進豆子坑去見秦太太了。”雄信道:“何不請他到了這里,然后同去?”懋功道:“他見母之心,比見友之心更切,安有先到這里之禮。單二哥,如今要兄同賈潤甫往豆子坑走遭。”又附信耳邊,說了幾句。雄信點頭會意道:“若如此說,弟此刻就同賈潤甫從小路上去,或者就在路上先遇著了,豈不為妙。”懋功稱善。

            再說秦叔寶與單全分了路,與連明等三四人,恐走大路遇著相識的,倒打從小路兒,走過了張家鋪,轉出獨樹崗,忽聽背后有人喊道:“前面去的可是秦叔寶兄?”叔寶帶往馬,往后一看,恰是賈潤甫與單雄信,帶領二三十個嘍羅,趕將上來。叔寶忙下馬,雄信與潤甫亦下了馬。雄信執著叔寶手道:“兄替隋家立得好功!”叔寶道:“不要說起,到程兄弟寨中去細細的告訴,只是兄今欲何往?”雄信道:“今不往何處去。單全回來說了,小弟特地走來候兄。”大家又上了馬,只見斜次里一騎馬飛跑過來,望見叔寶,便道:“好了,哥哥來了!”叔寶見是羅士信,忙問道:“兄弟,母親身子如何?”士信道:“伯母身子,幸賴平安;只是心上記著了哥哥,日逐叫兄弟在路上探聽兩三次。今喜來了,弟先進寨去報知,哥哥同諸兄就來。”說了,飛馬進寨報知。秦母見說兒子到寨來了,巴不能夠早見一刻,攜了孫兒懷玉與媳婦張氏,同走出來。程知節的母親,也陪秦老夫人,走到正誼堂中。張氏兄堂中有客,即便縮身進去。時尤俊達同程知節,迎進叔寶、雄信,在堂上敘禮過。叔寶見母親走出來,忙上前要拜下去,瞥見程母在堂,先向程母拜將下去。程母忙近身一把拖叔寶道:“太平哥好呀,幸喜你早來了一天;若再遲一兩日,又要累你做娘的憂壞了身子哩!”秦母見兒子拜在膝前,眼中落下幾點淚來,對叔寶說道:“你起來罷,那邊站的,可是單二員外?”叔寶應道:“正是。”

            雄信與潤甫見叔寶站了起來,兩人忙去先拜見了秦母,后又拜見了程母。秦老夫人叫懷玉過來,拜了單伯伯,問道:“令愛想必也長成了。”雄信道:“小女愛蓮,長令孫一歲,年紀雖小,頗有些見識。”秦母道:“自然是個閨秀。”程母笑對秦母道:“日月是易過的,當初太平哥與我家咬金,也是這模樣兒的大起來,如今你家孫兒,又是這樣大了。”程知節喊道:“母親,如今秦大哥做了官了,還只顧叫他乳名。”程母笑道:“通家子侄,那怕他做了皇帝,老身只是這般稱呼。”眾人都大笑起來。秦老夫人對叔寶道:“你進去見見你媳婦了出來,大家同到后寨去。”與張氏說了幾句話出來,只見堂中酒席安排停當。尤員外請眾人坐定,舉杯飲酒。尤員外問征遼一段,叔寶細細述了一遍,眾人多各贊嘆。叔寶問尤俊達道:“兄在武南莊,好不快活,為甚遷到這里來?”程知節道:“也是為長葉嶺事發,尤大哥遷到此地,不然他怎肯到這里,與弟輩做這宗買賣?”尤俊達道:“不是這等說,單二哥也是好端端住在二賢莊,今聞得為了李玄邃兄,也遷入瓦崗寨中去了,總是我們眾弟兄該在山寨中尋事業。”賈潤甫道:“這樣世界,豈論什么山寨里、廟廊中,只要戮力同心,自然有些意思;只是如今眾弟兄,還該在一處。”程知節道:“如今我們有了秦大哥,再屈單二哥,也遷到我這里來,多是心腹弟兄,熱烘烘的做起來,難道輸了瓦崗?翟大哥做得皇帝,難道秦大哥、單二哥做不得皇帝?”坐中見說,都大笑起來。眾人歡呼暢飲,直吃到月轉花梢。

            到了次日起來,大家坐在堂中閑談,只見嘍羅進來報道:“瓦崗差人來,要見單大王的。”雄信忙叫手下引他進來。不一時,一個噴羅進來說道:“徐大王有密報一封,差小的送來與單大王。”單雄信接來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昨細作探得東都有旨,命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領兵二萬,協同山東討捕大使張須陀,會剿李密、王伯當叛犯黨羽,并究窩藏秦瓊、密拿殺官殺吏重犯,嚴緝家眷巢穴。將來彼此兩家,俱有兵馬來臨,兄速歸寨商議大敵,尤程兩兄處,亦當預計,叔寶兄渴欲一見,不及別札,如得偕來更妙,專候專候。”雄信把字朗念了一遍,眾皆大驚。程知節道:“愁他則甚!等他們來時,爽利混殺他娘一陣。”秦叔寶道:“知節兄你不要小覷了事體,那須陀勇而有謀,裴仁基又是一員宿將;況又兼兩萬官兵,排山倒海的下來。如今這里山寨,連羅士信兄弟,止不過四人,單二哥與潤甫兄家眷,都在瓦崗,自然要回寨去照顧的了。這幾個人,作何布置?”尤俊達道:“前日翟大哥原有書來,召我們去,因秦、單二兄未來,故此我們不肯。今單二哥家眷已在瓦崗,秦大哥與太夫人又在這里,何不兩處并為一處,隨你大小緩急,多有商量了。”叔寶道:“好便好,但未知瓦崗房屋,可有得余?”雄信道:“弟一到山寨,就叫他們在寨后蓋起四五十間房子,山前增了水城煙樓,倉庫墻垣重新修理齊整;不要說三家家眷,就再住幾房,也安放得下。”程知節道:“既如此說,要去我們收拾就去。”雄信對賈潤甫道:“兄可先回寨去,通知懋功兄弟,同三兄家眷到寨便了。”潤甫見說,隨即起身。尤俊達與程知節、秦叔寶,帶了家眷,收拾了細軟金帛糧草,率領了部下約有二千余人,大隊并入瓦崗寨中去。正是:

            猛虎添雙翼,蛟龍又得云。

            再說翟讓、李密二支人馬,殺兵劫商,占城據地,在河南地方勢甚猖獗。時張須陀尚在平原,因二三日不見秦叔寶來,只道他身于有恙,著樊建威到他營中來看他。守營兵回道:“秦爺兩日前,張老爺差他去緝探盜情未回。”樊建威忙去通報了張通守,張通守道:“我幾時差他?這又奇了!”正說時,齊州申文已到,拆開一看,須陀老大吃驚,忙騎著馬,同唐萬仞、樊虎到叔寶營中,直至中軍帳,只見案上有書一封,張通守拆開細看,大驚道:“原來他與宇文述結仇,道他陷害不過,竟自去了。可惜這人有勇有謀,是我幫手,如今他去了,如何是好?”回到營中,一面委官到齊州安諭。忽隋主有旨,調他做了滎陽通守,要他掃清翟讓,只得帶了樊虎、唐萬仞并部下人馬,到滎陽上任。樊、唐二人雖是公門出身,本領怎及得叔寶,因他兩個,也是有義氣的漢子,所以與叔寶相知。張須陀做郡丞時,就識拔他屢次建功,這番沒了叔寶,就做了心腹,思量要掃清翟讓。何知翟讓驍勇過人,竟搶過了李密一軍,帶領了千余人馬,打破了金隄關,直抵滎陽劫掠。時翟讓正在城外各門分頭殺擄,不防張通守與樊、唐二人,各領精兵五百,開門一齊殺出。翟讓雖勇,當不起須陀一條神槍,神出鬼沒;邴元真、李如珪,早先敗退。翟讓被樊虎、唐萬仞二路夾攻,只得放馬逃遁,被張須陀趕殺了十余里,虧得李密、王伯當大隊兵馬到來,須陀方收兵回去。

            到了次日,李密定計:將人馬四面埋伏,著翟讓去引誘張須陀兵馬。至大海寺旁,忽聽林子里喊聲四起,李密、王伯當、王當仁,沖將出來,后有翟讓、邴元真、李如珪,將須陀兵馬,裹住中間。樊虎見部下人馬漸漸稀少,須陀身先士卒,身上早中幾槍,征衫血染,猶奮力望李密沖來。樊虎、唐萬仞與李密當年在秦叔寶家中,雖曾識面,到這性命相關之處,也顧不得了,幫著須陀一齊殺出重圍,萬仞卻又不見了。張須陀道:“待我還去救他出來。”樊虎與張須陀殺入;唐萬仞已被賊兵截住,著了幾槍,漸漸支架不住。張須陀見了,慌忙直沖進去,槍挑了幾人落地,殺出重圍,樊虎卻又不見了。張須陀吩咐部下:“且護送唐爺回城,我再尋樊爺回來,不然斷不獨歸。”時須陀身子已狼狽,但他愛惜人的意氣重,不顧自己,復入重圍。豈知樊虎已因坐馬前失跌下來,被人馬踹死,那里尋得出。李密先時也見樊、唐二人在須陀身邊,有個投鼠忌器之意,故不傳令放箭。今見須陀一人,便四下里箭如飛蝗。須陀雖有盔甲,如何遮蔽得來,可憐一個忠貞勇敢為國為民的張通守,卻死在戰場之中!正是:

            渭水星沉影,云臺事已空。

            翟讓、李密射死了張須陀,大獲全勝。時內黃、韋城、雍邱都有兵來歸附。李密差人去到瓦崗報捷,眾豪杰聞報,都撫掌稱慶。獨叔寶聞張須陀戰死,禁不住潸然淚下,想道:“他待我有恩有禮,原指望我與他同患難,共休戚。密疏為我辯白,何等恩誼,不料生出變故,我便棄他逃生,令他為人所害。想他沙場暴露,尸骨不知在于何處?”便起身對雄信道:“單二哥,弟自到此處,并不曾見翟大哥,恐無此理。弟今特往滎陽,與他一面,就會王、李二兄,未知可否?”懋功道:“要去,我們打伙兒同去。如今郡縣都來歸附,他那里這幾個人,也料理不來,須得我們去方妥。這里寨柵牢固,只消一二個兄弟看守便夠了。尤俊達原是富戶快活人,留他與連巨真守寨,照管家屬。單全升他做了總領,管轄山上嘍羅,日夜巡視柵欄,日用置賣,俱是他調度。”吩咐停當,大家辭了母妻。徐懋功、齊國遠、程知節、賈潤甫做了前隊,單雄信、秦叔寶、羅士信做了后隊,俱輕弓短箭,帶領人馬,離了瓦崗。

            將到鄭州地方,只見哨馬報翟大王兵到。原來翟讓同李密攻下汜水、中牟各縣,得了無限子女玉帛,要回瓦崗快活,故與李密分兵先回。兩軍相見,翟讓久聞秦叔寶大名,極加優待。單雄信問起,知翟讓有歸意,便道:“翟大哥,我們若只思量作賊,終身得此金帛子女,守定瓦崗罷了;若要圖王定霸,還須合著玄邃,占據州縣才是。”翟讓見說,也還未聽,只見哨馬報說:“李爺收了韓城各處地方,得了許多倉庫。李爺聞得眾位大王下山來,叫小的稟上單大王,說有一位秦爺,如在路,乞單大王速邀至軍前一會。”雄信道:“曉得了。”因此翟讓心癢,仍舊回兵去與李密相合。路經滎陽,秦叔寶先差連明打聽張須陀尸首,部下感他恩德,已草草棺殮,并樊虎尸棺,都停在大海寺內。叔寶對單雄信道:“煩兄致意翟大哥,請諸兄先行,弟還要在此逗留幾天。”雄信會意,說了,眾人都已先行,獨雄信同著叔寶與羅士信。到了次日,叫手下備了豬羊祭儀,同眾人到大海寺中來;只見廊下停著兩口棺木,中間供著一個紙牌位,上寫“隋故滎陽通守張公之位”,側首上寫“隋死節偏將齊郡樊虎之柩”。秦叔寶與羅士信見了,不勝傷感,連雄信亦覺慘然。

            三人正在嗟嘆之時,忽見處邊許多白袍白帽,約有四五十人擁將進來。羅士信看見,不知什么歹人,忙拔刀在手喝道:“你們為何率眾在此?”眾兵衛道:“小的們感故主的恩情,在這里守來,守過了百日方敢散去。今日曉得秦爺來祭奠;故來參見。”叔寶叫他們起來住著,想道:“兵卒小人,尚且如此,我獨何人,反敢背義!”忙叫左右把身上袍蓋,盡換了孝服,時祭儀已擺列停當,叔寶同士信痛哭祭奠;眾兵士俱扒在地上大慟,聲聞于處。單雄信亦備招子吊拜。正在忙亂之時,只見外邊走進一人,頭裹麻巾,身穿孝服,腰下懸一口寶劍,滿眼垂淚,跟著兩三個伴當,望著靈幃前走來。那些帶孝的兵衛,站在旁邊,說道:“唐爺來了!”叔寶仔細一認,見是唐萬仞,把手向他一舉道:“唐兄來得正好。”豈知唐萬仞只做不見,也不聽得,昂然走到靈前大慟,敲著靈桌哭道:“公生前正直,死自神明。我唐萬仞本系一個小人,承公拔識于行伍之中,置之賓僚之上,數年已來,分懊噓寒,解衣推食。公之恩可謂厚矣至矣。雖公之愛重者尚有人,而我二人之鑒拔者則惟公。蒙公能安我于生地,而自死于陣前,我亦安敢昧心,而偷生于公死后!”

            叔寶站在一旁,聽他一頭說,一頭哭,說到后邊句句譏諷到他身上來,此身如負芒刺,又不好上前來勸他;連雄信手下兵卒,無不掩淚偷泣。雄信看見叔寶顏色慘淡,便要去勸仁唐萬似。只見萬似把桌一擊道:“主公,你神而有靈,我前日不能陣前同死,今日來相從地下!”說罷,只見佩刀一亮,響落在地,全身往后便倒。眾兵衛望見,如飛上前來救,一腔熱血,噴滿在地,叔寶見了,忙捧著尸首大聲叫道:“萬仞兄,你真個死了,你真個相從恩公于地下了,我秦瓊亦與你一答兒去罷!”忙在地上拾起劍來要刎,背后羅士信一把抱住喊道:“哥哥,你忘了母親了!”奪劍付與手下取去。叔寶猶自哽咽哭泣,吩咐手下快備棺木殯殮,就停在張通守右邊。然后收拾祭儀,給與張通守兵衛領去,與雄信、士信一齊回營。正是:

            蘆中不圖報,漂母豈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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