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日后,夜,沐王府。
沐王府向來戒備森嚴,這幾日尤甚,幕僚周安匆匆走過前院,邁進書房,見沐王面色冷沉立于桌前,心神一凜,走上前行禮。
沐王不耐煩擺手,“太子的行蹤查得如何了?”
“王爺,我們的人在官道和十里坡的路上都沒有見到太子的行轅。”周安猶疑片刻,再道:“太子應是走了三口鎮,要不要派人去追……”
“到此時了還用你來說!”沐王呵斥:“三口鎮的路偏僻險阻,追有什么用,若是日夜兼程,最多再過兩日,他們便可到沐天府。”
周安眼底閃過擔憂,“王爺,沐天府的事也不知道鐘大人處理妥當沒,若是太子提早抵達,查出兩河決堤的蛛絲馬跡來,于王爺您可是大患。”
沐王拂袖,冷聲道:“本王早就提醒過鐘禮文,要安撫好百姓,行事不要太過刻薄倨傲,若非他在江南惹出了民怨,又對朝廷諸令陽奉陰違,父皇焉能派太子和任安樂去沐天府!”
嘉寧帝這兩年對沐王府勢力擴散的芥蒂他不是不知,只是若什么都不做,像縮頭烏龜一樣等著韓燁即位,最后如他那些皇叔般落個生死不如的下場,還不如搏一搏,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若不是這次江南河道決堤,嘉寧帝也難以找到借口整頓江南。
他小心謹慎忍耐了十來年,卻人算不如天算。
“王爺,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鐘大人這些年幫您做了這么多事,這次若是被太子查了出來,他反咬王爺一口……”
“他敢!”沐王神情陰沉,反身幾步行到窗前,半響后,道:“周安,告訴鐘禮文,那些礙眼的東西給本王干凈利落的處置好,還有,吩咐下去…江南暗線暫時交由歸西統馭。”
周安一怔,神色一變,他最早跟隨沐王,沐王府許多重要之事皆是他負責,但他心里明白最得沐王信任的是王府暗衛首領歸西,此人神秘至極,就連他也只知歸西劍術超絕,對沐王忠心耿耿,江南之事有歸西插手,應是可以無憂。
周安舒了口氣,頷首稱是,恭謹退了出去。
兩日后,沐天府。
隨行護衛在前一日分成幾波提前入了沐天府查探,韓燁和任安樂領著兩個丫鬟,一個木頭侍衛并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狀元郎坐著輛驢車隨后慢悠悠晃進了城。
哦,忘了說,這回抱著巨大犧牲精神揮舞小鞭子駕驢車的不是長青,而是一直跟在韓燁身邊的東宮禁衛軍統領簡宋,當然,這是任安樂對自家寶貝疙瘩侍女被韓燁搶走后最直接有效的報復。
一進城,只看到整潔的街道,光鮮的百姓,入眼之景安寧平和,驢車里的眾人瞧了一路繁華才抵達提前入城的侍衛定好的客棧――沐天府西城的平安客棧。
是夜,任安樂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一身清爽推開韓燁的房門,看見如小媳婦一般站在他身后的苑琴和苑書時,還是忍不樁哼’了一聲。
她奴役了這小氣太子東宮統領一日的后果,就是連這個唯一剩下的榆木疙瘩丫頭都被翹了墻角。
韓燁對她與日俱增的囂張無禮視若無睹,無論任安樂如何牙尖嘴利嘲諷挖苦,他只管安心使喚著兩個丫頭,她便什么脾氣都使不出了。
“殿下,賑災銀到沐天府只有十日時間,你還有空在這里品茶下棋?”任安樂見韓燁端著苑琴煮好的清茶,眉角一揚便開始發難。
她肩上披散的長發還在滴水,苑琴不在她身邊,簡直諸事不遂,任安樂一邊說著一邊朝苑琴使了個眼色。
苑琴腳步一挪,韓燁不輕不重咳嗽一聲,她飛快移回原位,垂首一本正經開始煮茶。
連擦個頭發都不讓,天理何在!任安樂臉色一黑,就要拔刀上演全武行……韓燁抬眼,嘴角一勾,“任大人,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能給孤什么?”
任安樂對著韓燁這張溫純的狐貍像忍了又忍,終是太過想念苑琴一雙巧手,滿不情愿從袖中掏出幾張紙拍在了桌子上,“我臨幸前去過一趟戶部,讓錢大人把去年江南修建河堤的管事名單謄寫了一份給我,殿下應該用得上。”
主管河道的官員不可能輕易被撬開口,可是下一階層的管事就不一樣,他們直接聽命于各府官員,了解的□□一定不少。
韓燁眉角一挑,堂而皇之朝苑琴擺擺手,苑琴如蒙大赦,三步并作兩步行到任安樂身后拿起布巾替她擦拭頭發。
任安樂舒服的哼了一聲,像饜足的貓咪一樣收起了利爪,懶散向后一靠,連看韓燁的目光都柔和下來。
韓燁覺得有趣,勾勾嘴角,拿起桌上紙張查看片刻,復又朝任安樂看去,倒是不吝嗇贊揚:“任大人心思果然細密,居然連江南送入戶部的河工名單一并拿了出來。”
“我懶得走彎路,查官員是最終的目的,但誰說只能在他們身上去查,百姓的證供比什么都可信。”任安樂打了個哈欠,“沐天府明明水災嚴重,可我們今日進城看到的皆是繁榮安寧之景,豈非怪事?”
“想必鐘禮文在這上面花了些功夫。”韓燁聲音冷了下來,“他以為孤是蠢貨不成,把災情推遲十日才報,就是為了布置出這般虛假的沐天府。”
“若這次來的是一般朝臣,他恐怕不會做到如此,這次殿下親臨,讓江南的官員慌了手腳。”
韓燁不置可否,喚了一聲,簡宋從門口走進來,韓燁朝桌上名單一指,吩咐道:“去查查,明日再回孤。”
簡宋領命出去,任安樂瞅著這個俊朗溫厚的東宮統領目不轉睛,韓燁握著棋子的手一頓,瞇起了眼,“怎么,任大人,稀罕了?”
這女人怎么回事,即便晉南乃邊荒之地,也不至于見到個有點姿色的就連眼睛都轉不動了!
任安樂念念不舍收回目光,看著韓燁,拖著下巴搖頭:“縱使三千禍水,臣亦只取一瓢飲。”
……
這是韓燁聽過的最無禮的一句話,但在有生之年他都不會承認,在任安樂笑瞇著眼望過來的一瞬間,望著那雙墨黑純粹的眸子,他心底恐怕…是有些歡喜的。
猝不及防,意外之至,卻真實無比。
第二日清早,韓燁和任安樂換了一身布衣出了客棧,兩人皆著男裝,看起來倒是很尋常。起初在城里溜達時還好,越遠至城郊,二人臉色越是難看。除了城內繁華街道處尚可見安樂之外,自沐天府往決堤之處的官道上,城郊百米之外,擠滿了衣衫襤褸、饑不裹腹的百姓,他們面黃肌瘦,抱著稚子、老人神情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