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千的難民面前只有數個粥棚,十來個官差守在這里,痞笑著打哈欠曬太陽,眼中麻木不仁。
此時正是發放粥米的時間,眾人排著隊領粥水,稀稀落落幾粒米混在里面,渾濁的湯內甚至可見草根之物。
韓燁和任安樂隱在不遠處的大樹后,神色冷沉。
“江南一帶多水災,沐天府尤甚,朝廷每年都會在沐天府內囤積大量糧食以用來急需,鐘禮文這個知府是怎么當的,居然敢如此苛待百姓,以草根賑災!”
“沐天府連連大水,這里官商勾結,十幾個縣府里糧比金還貴,他們嘗到了甜頭,自是不愿把糧食拿出來賑災,多是些陳年米糧或摻了雜物來湊合。”
韓燁朝任安樂一瞥,“我們昨日才到,你好像對沐天府了若指掌。”
“殿下不要忘了錢大人府上乃巨賈之家,出京前我曾問過他江南諸事細宜,每年若不是錢家買下糧食賑災,且從不將糧食抬價,沐天府一帶的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
錢家的生意遍及天下,廣結善緣,錢廣進又甚得帝心,自是沒人敢得強令錢家如此。
韓燁看著遠處的百姓默不出聲。
“殿下可是沒瞧過這般場景,人命如草芥,被視為豬狗。”任安樂聲音低了下來,突然轉身看向韓燁:“邊疆硝煙起時是他們送兒子丈夫入軍,大旱之年里是百姓自己挖渠灌水,水災時也是他們用血肉之軀筑起河堤,我大靖的官僚是以天下萬民的賦稅來供養,殿下,他們依賴百姓而活,有何資格讓大靖的百姓活得如此悲苦!”
任安樂的話擲地有聲,半響后,韓燁才抬眼朝遠處遍地哀鴻的百姓看去,緩緩道:“是孤的錯。”
天子好戰,皇子爭權,貪官成患,大靖……遠不是他以往所認為的那樣安樂繁盛,他身為儲君,卻不知道大靖的百姓活成了什么模樣。
“不是殿下一個人的錯,若百姓為根,帝王便是一國之本,天子治國無方,才致朝廷不正,百姓受累。”
“任安樂!”韓燁兀然抬首,冷聲道:“妄議國君乃死罪,你給孤把這些話吞到肚子里去,若是回了京城還敢提及……”
他收住聲,拂袖往回走,身上的冷氣尤甚剛才。
任安樂撇了撇嘴,仍是剛才那副模樣,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后。
在她瞧不見的地方,韓燁的手緊緊握住,薄唇輕抿。
任安樂來自草莽,性子跳脫不羈慣了,若是以后在其他人面前也說出這種話來,怕是離斷頭臺也不遠了。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么不好好呆在她的安樂窩,偏偏攪進京城這個渾局里來干什么!
這個女土匪頭子,果真是嫌命長了!
“殿下,去年參與河堤修建的所有管事在五日前已被沐天府征召了。”簡宋查探了一日,帶回了這個算不得愉快的消息。
“全部征召?什么名義?”韓燁眉宇沉下。
“復修河堤,不止如此……”
“是不是就連去年的河工也一個不剩,全都不見了?”任安樂走進來,身后跟著精神奕奕的溫朔。
簡宋點頭,“大人說得沒錯,所有河工管事在五日前都被官府臨時召集,除此之外,沐天府又多征召了五百河工。”
任安樂和韓燁神色同時一凜,對視一眼,明白了鐘禮文的深意。
若是修建河堤,五百河工足矣,根本不需要重新征召,這之后征召的河工才是現在真正的搶修者,至于去年的河工和管事……想必已經被鐘禮文看管起來了。清楚一切痕跡,讓京城來的人查無可查,倒是干凈利落。
只是……數百人被關押至一處,又怎么會毫無動靜?
“簡宋,去查查近日大量搬運糧食的地方,若孤猜得不錯,這些人應該在近郊之處被關押。”
“長青,跟著簡大人一起去。”任安樂倚在門邊,淡淡吩咐一聲,長青咻的一聲出現,不聲不響跟在簡宋身后,立馬如影隨形。
東宮統領嘴角一抽,默默退了出去。
韓燁倒是對此嘖嘖稱奇,“舍得你的寶貝侍衛了?”
“長青擅長尋跡,我借給殿下一用,所以……今晚苑琴歸我。”任安樂義正辭。
韓燁放下手中的書,正兒八經朝任安樂看去:“買賣倒是打得精細,我看東宮總管的位置無人能比你更加勝任。”
溫朔縮在角落的軟榻上,瞧著兩人一來一往的十足稀奇。
韓燁的神情鄭重無比,任安樂眨眨眼,暗自比較了一下堂堂大理寺卿和東宮總管每年的俸祿,嘴一撇,腳下功夫用之爐火純青,瞬間消失在房門口。
韓燁一怔,望著顧自搖擺的房門,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殿下……”溫朔的聲音毫無預警響起,韓燁這才記起房間里還有人,斂住笑容稍一轉頭。
“您動心了。”
在他不遠處,少年盤腿坐在榻上,托著下巴,嘴角眉梢都是笑意,說出的話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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