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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四章 向左走,向右走

            夜色忽降,西風愈急。

            兩條人影匆匆出了德勝宮。

            此刻正是皇帝駕崩,永王帶御林衛和旗手衛入宮,控制宮禁,太子召集所有重臣緊急入宮準備繼位的時刻。

            此時永王和太子聯合的人還未完全控制宮禁,又要顧著前廷,德妃當機立斷,帶著菊牙,從德勝宮很久以前就悄悄開的一個后門出來。

            中文和師蘭杰在報信之后各自離宮,去繼續組織力量營救主子,也將在宮中的事務請托給了德妃。

            往前走不多遠,就是一條岔道,一條通往關押燕綏的秘密皇家鐵獄,一條通往關押林擎的天牢。

            兩人被故意關在不同的地方。

            德妃在岔路口站下。

            向左走,是關系淡漠的兒子。

            向右走,是多年不見,亦等待多年,再不見也許永遠沒機會再見的,唯一的愛人。

            她站下了,冷月空風中,黑色的大氅綢緞的表面泛出流水般的波紋,仿若此刻心情周折,翻騰不休。

            盛裝打扮,最后的發髻卻沒有來得及梳攏,以至于一縷亂發散在風中,迷迷蒙蒙地遮住雙眸。

            菊牙望定她,想著方才一刻,中文和師蘭杰同時出現懇求,想著方才那一刻,娘娘同時接到了兒子和愛人落難的消息。

            想起那落地的簪子,上頭一朵玉石桃花碎去一瓣,而半瓶香水至今仍在梳妝臺上潺潺流淌,滿殿香氛,而心內卻似嗅見淡淡的血腥氣。

            這是怎樣艱難的取舍,焚心的為難。

            早梅鐵黑色的枝椏不屈地向前伸展,攥著細細的花苞,仿佛想要和她猜個拳。

            可是關于命運和生死的拳,要怎么猜!

            菊牙的淚落了下來。

            她已經聽見前廷傳來的急切的腳步聲。

            沒有時間猶豫,再過不久,這后宮就會整個被封鎖,娘娘想救誰都不可能了。

            換句話說,這么短的時間,娘娘只來得及救一個人。

            更鼓聲急,擂在人心上。

            猶豫說起來漫長,其實也不過一霎,隨即德妃腳步動了。

            她向右走。

            菊牙吐出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娘娘忠于自己的感情是對的,只是殿下……太可憐了。

            她低頭,一滴淚落在凍土之上,化不開積年的霜。

            德妃像是舉了步便不再猶豫,動作很快,菊牙匆匆跟上,往前走不多久,便看見一座煙氣繚繞的宮殿。

            是香宮。

            這是后宮妃子們都不愿意來的地方,太后以清修為名,也拒見妃子。此刻宮中巨變,只有香宮煙火依舊如故。

            德妃直接向香宮的大門走去。

            敲門。

            來應門的是一個修行的宮女,麻木的臉和目光,傷痕斑駁的赤腳。

            德妃就像沒看見那些傷痕,急速地道:“信女秦側側,求見太后娘娘。”

            對方麻木地道:“不見。”就要關門。

            德妃伸手擋住門,道:“你回去稟報一聲,就說如果太后心中有大不安,大疑惑,最好還是見見我。”

            對方看她一眼,關上門,也不知道回去稟報沒。

            德妃就在門口等著。

            菊牙擔心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她在這緊迫時刻,非要來太后香宮做什么。她心中焦灼,卻不敢催,只是幫德妃攏緊大氅,心想這個天氣,出來時娘娘隨手拿的卻是最薄的大氅,娘娘一向珍愛自己,這是……心終于亂了嗎?

            再抬頭看看陰沉黝黯,飛雪欲降的夜空,娘娘這輩子,又什么時候這般等著人家的空門?

            正覺得心酸,忽然又聽見門響,那個麻木的宮女再次出現,這次開了半扇門。德妃閃身進去,菊牙正要跟,門砰地關上,險些撞扁了她的鼻子。

            菊牙無奈,只得在香宮側門轉來轉去,焦灼地等待。

            殿內,德妃跟著宮女向內走,對那些巨大的金缸,來去的表情僵木的宮女,冷天頂香跪拜的人們視而不見,直到進了內殿,就見太后正在燒紙,一邊燒紙,一邊頭也不回招呼她道,“來了?那就順便也燒一沓吧。”

            說得好像吃個便飯似的。

            德妃也便在她身邊跪下,對著火盆,身邊的婦人年紀并不算很大,已經一頭銀發,皮膚卻如處子幼女,瞧著有種詭異的和諧感,眉目細長神情優雅,永王和她有點像。

            宮中并不作興燒這個,但是太后不理,德妃也不問。

            太后順手遞給她三沓紙錢。德妃笑一聲,道:“如何這許多,怕陛下下去沒得花么?”

            這話毫無敬意,太后也毫無波瀾,道:“一人一份。”

            德妃只接過一沓,將另外兩沓放在一邊,道:“我覺得用不著。”

            太后淡淡道:“貪心。”

            德妃又將手中一沓也放在一邊,道:“說不定這一沓也用不著。”

            太后霍然轉頭盯著她。

            德妃對她笑了笑,笑容當真是婉轉風流,道:“您不就是因為這個,讓我進門的嘛。”

            太后轉回頭,道:“那又如何?你既然要來,想必是想救人了。但是就憑你胡亂猜測一句,我就要幫你救人?”

            “那又如何?那個我是不會如何,但是太后會如何啊。某人既然已經出了手,想必勝券在握,等到他解了毒,治好身體,看清并掃清所有他以為的敵人,再登帝位,威加海內,隱患全無,那時候,您還能活幾天啊?”

            “怎么?”太后轉頭,冷漠地盯著她,“哀家便活不了幾天,你難道還能比哀家多活一天?”

            “咱倆別再繞彎子了行嗎?”德妃不耐煩地一把將一沓紙錢都扔進火盆,“我趕時間!皇帝十有八九沒死!他如果真死了,燕綏和林擎不會倒霉!你也是因為燕綏和林擎雙雙出事,在猜他詐死是不是?但你還不愿相信你之前都被他騙了,你以為他會傳位給燕綏,讓唐家和永王把精力都用在了對付燕綏和文臻身上……”

            太后手中一直不緊不慢放紙錢的動作,停了停。

            德妃唇角一撇,她就知道這老不死根本不是要燒紙錢,只不過她就喜歡煙氣騰騰,喜歡躲在騰騰煙霧里窺視人,在這種污濁的環境中,她仿佛才能安心似的。不過借著這動作理清思緒罷了。

            她悠悠道:“我就奇怪一件事,娘娘,您說,永王殿下素來不問世事,怎么這次忽然就愿意自山野走出,來親自輔佐太子殿下登基呢?”

            太后又扔一張紙錢,“先帝的兄弟就剩了他一人,可不就得他主持大局?”

            “現在想來,永王殿下可真不簡單,先帝的兄弟,連旁支都快死絕了,永王殿下卻一直安然無恙,也不知道是自己運氣好,還是一直有人暗中扶持呢?”

            太后停了手,轉頭看她:“秦側側,你想說什么?”

            德妃的護甲點在火盆上,聲響清脆,“我就在想,太后娘娘當初貴為皇后,兩子一女都沒能存活。永王殿下身為一個早死的無名嬪御之子,卻安穩至今,可真是奇跡啊奇跡。”

            太后不說話了,半晌冷笑一聲:“你在這宮中二十余年,可沒白呆。”

            德妃嫣然:“那是。”她湊近太后,悄聲道,“永王的身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看陛下也未必一點不知。你讓永王先別急著跳出來,扶太子繼位,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我可管不著。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陛下真沒死,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你!”

            “德妃娘娘想得真多。”太后跪坐在蒲團上,“我是太后。先帝是我的親生子,這宮里從開始到現在,我都是最尊貴的女人。任他是誰,總不能殺親弒母不是嗎!”

            “得了吧。兒子都下得了手,在乎一個養母?真是奇哉怪也。”德妃冷笑。

            太后顯然已經懶得和她辯駁。

            世人都以為皇帝是太后親生子,實則不過是當年她接連喪子,心灰意冷,先帝大抵心中有愧,為了安慰她,便讓她將一個難產而亡的嬪的孩子抱來自己養,后來就記在她名下,倒也沒特意掩飾,但是自從皇帝登基,自然以嫡出身份為貴,也不會特意去說明這一段舊事,如今知道的人便更少了。

            “誰也沒看見景仁宮發生了什么。都在操持著大行皇帝的喪儀,你倒一口咬定皇帝沒死。”太后眼都沒睜,淡淡道,“本來哀家是有幾分懷疑的,但是如今你這般一口咬定,哀家反倒不疑了。你走吧。就當你兒或者你情人沒福分沒運氣,遇上你這個無用的。”

            德妃站起身來,“行啊我走。”她曼妙地轉身,忽然又回眸笑道,“太后之所以半信半疑,我看倒不是因為我一口咬定,而是大行皇帝詐尸這事太過駭人聽聞,畢竟這么一來他就沒了后路,將來要怎么重掌帝位呢?對啊,我的太后娘娘,您可好好想想,他如果真的沒死,用什么方法重掌帝位最好呢?”

            太后一直巋然不動的身子忽然微微一顫。

            德妃說完便走,她向來喜歡穿拖鞋或者木屐,此刻卻是一雙毫無聲息的軟底繡花鞋。

            太后忽然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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