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們口中談論最多的,便是那位從臨安走出去,如今威震一方的“虎將軍”。
“聽說了嗎?虎將軍在京城又受賞了,陛下親賜的黃金甲!”
“何止啊!我三舅家的表侄在京城當差,說虎將軍的府邸,比咱們臨安知府的衙門還氣派!”
贊嘆聲中,總夾雜著一些不那么和諧的音調。
“氣派是氣派,就是……這脾氣也太大了。”一個剛從京城回來的布商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幾分后怕。
“我親眼所見,就因為一個賣菜的老農不小心蹭臟了他的靴子,他手下的親兵當街就把人打斷了腿!”
“嘶……”
“哎,虎子小時候多好的孩子啊。”
“還有呢,他看上了城西‘玉滿樓’的頭牌,人家不從,他直接帶兵把樓給圍了,硬是把人搶進了府。這哪是將軍,分明就是個土匪頭子!”
“小點聲!讓人聽了上去,腦袋還要不要了?”
流蜚語,如柳絮般飄滿了臨安的大街小巷。
這些話語自然也飄進了畫舫,飄到了李寒舟的耳中。
他只是靜靜地研墨,并未語。
那個當初在米鋪里,會因為一碗碎肉面而露出滿足笑容的少年,終究被沖刷得面目全非了。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功名利祿,卻也永遠失去了那顆質樸的少年心。
說是很怪,小虎當年可是很討厭那些橫行霸道的地痞。
可如今為何卻成了當初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李寒舟不覺得奇怪,這只是人間百態的一種,比比皆是。
是無數選擇中的一個,是無數因果中的一環。
小虎求的是權,便得了權,也終將被權所困,被權所噬。
這便是他的道,一條通往毀滅的道。
李寒舟提筆,在宣紙上落下淡淡一筆。
不是畫,而是一個字。
“心”。
……
幾日后,臨安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
雨幕中,兩道佝僂的身影,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東城街。
是虎父和虎母。
兩位老人的頭發竟已花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深得像是刀刻的一般。
雖說身上穿著的綾羅綢緞,在此刻的雨中顯得格外不合時宜,更襯得他們滿身狼狽與落魄。
街坊們看見了他們,先是一愣,隨即竊竊私語聲四起。
那些目光,不再是往日的羨慕與尊敬,而是混雜著鄙夷、嘲弄,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快意。
“喲,這不是虎將軍的爹娘嗎?怎么回來了?”
“在京城享福享夠了?還是被趕回來了?”
“兒子的名聲都臭成那樣了,他們當爹娘的,臉上能有光?”
尖酸刻薄的話語像一根根無形的針,扎在兩位老人的心上。
他們低著頭,腳步更快,只想逃離這片是非之地。
他們一路走到了那家熟悉的米鋪前。
米鋪還是那個米鋪,卻被人用磚塊故意壘起來了。
原來人們已然怨恨到這種程度?
京城沒人敢明著干事,如今在臨安宣泄著自己的不滿。
虎母再也忍不住,靠在丈夫的肩頭,壓抑地哭了起來。
虎父僵硬地站著,渾濁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不遠處河邊的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