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
落雪取代柳絮,重新飛揚在天上。
不過是一夜光景,便將整個臨安城點綴成一片素白,遠山、屋檐、米鋪、畫舫被厚厚的白雪覆蓋,街道上也不再喧囂。
畫舫內,暖爐燒得正旺,李寒舟提著布袋推門而入,他剛剛去城內作坊買了墨錠和宣紙。
落雪如當年,李寒舟忽然來了靈感就想要作畫了。
他來了興致,凈手,磨墨,熟練地鋪開宣紙,懸腕提筆。
畫的,依舊是當年的景象。
虎牢山,大雪地,一個踏雪而行的青年,和一個跟在身后,深一腳淺一腳的少年。
筆尖正要勾勒出少年凍得通紅的臉頰。
“嗯?”
李寒舟動作一頓,筆尖懸在紙上,一滴濃墨暈染開來。
他抬起頭,望向隔壁的米鋪。
他能感受得到,一道熟悉的氣息,正在迅速衰敗,如風中殘燭,即將燃盡。
這是虎父。
他已然大限將至了。
不過他并未察覺到虎母的氣息。
莫非是出門了?
李寒舟放下了手中畫筆,看著窗外落雪沉默片刻,推門走入了落雪當中。
米鋪大門虛掩著,門前被人故意堆砌的石塊也早已被虎父親手搬開。
只是門框上,還留著磨蹭、擊打的痕跡,門檻也被踩踏得破敗不堪。
李寒舟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貨架上布滿著蜘蛛網,昔年的米香早已不見,一股破敗的既視感,夾雜著淡淡的腐爛氣味。
李寒舟徑直來到屋門前,目光在院中一掃,腳步頓住。
院子角落,不知何時多了一座孤零零的墳包,落了一層積雪。
李寒舟心神一動,推門而入。
屋門一推,一股屋內寒風吹了出來,溫度幾乎與屋外無異。
床上,虎父正雙眼無神地盯著房頂,在察覺到有人前來后,才緩緩轉頭看了過去。
發覺是李寒舟,眼中煥發了些許光彩。
李寒舟看到,虎父身上只披著一件單薄的夾襖。
先前的綾羅綢緞,貌似被他剪掉了,身旁早已熄滅的火堆里,似乎還有些許殘絲。
“蕭老弟……你來了?”
他聲音無力,細若蚊蠅,仿佛下一刻就要氣息斷絕。
“虎叔。”
李寒舟緩步上前,目光落在虎父身旁。
那里躺著虎母。
她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白的舊棉被,面容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走了,他娘……走了幾天了。”虎父撐著身子,在李寒舟的輕扶下坐了起來,臉上不知不覺掛上了淚水。
他指了指窗外。
“外邊的墳包,是我挖。”虎父看著身旁的妻子,嘆了口氣,抬頭看向李寒舟苦笑。
“屋里沒生火,冷吧……呵呵,我不敢生啊,我怕……我怕我這把老骨頭還沒挖完,他娘的身子就……”
虎父忽然瞇上了眼睛,目光怔怔地落在李寒舟的臉上。
“蕭老弟……你怎么……一點都沒老?”
那張臉,和多年前他第一次在街坊見到的時候,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