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辦公室的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沈青云把第三份文件推到桌角時,手表的指針剛過晚上九點。
臺燈的光暈里浮著細小的塵埃,他捏了捏酸脹的眉心,面前的《濱州市熱力管網改造規劃》上,紅筆標注的“南港區老舊管網”已經被圈了三次。
“沈書記,要不先休息吧?”
張耀祖端著保溫杯走進來,三十出頭的年紀,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黑色夾克的拉鏈拉到頂,對沈青云說道:“值班室給您留了宵夜,小米粥還熱著。”
他把杯子放在桌角,杯壁上印著的“為人民服務”字樣被熱氣熏得有些模糊。
沈青云抬頭時,正撞見他眼底的紅血絲,這兩天跟著接待各部門匯報,張耀祖的記事本換了新的,頁邊已經折起不少角。
“把南港區的供暖投訴記錄給我。”
他指尖在文件上敲了敲,平靜的說道:“我再看半小時。”
張耀祖應聲轉身,腳步輕快地掠過書架,從最下層的檔案盒里抽出一疊紙。
紙頁邊緣有些卷曲,上面的圓珠筆字跡密密麻麻:“這是近三個月的,光南港區就有兩百四十七條,最多的一天接到六十三個電話。”
沈青云翻到十月六日的記錄,鋼筆字寫得歪歪扭扭:“富強小區三單元,室溫十四度,老人孩子凍得感冒,熱力公司說管道老化,修不了。”
他的手指在溫度數字上點了點,紙面被壓出淺淺的折痕:“明天讓信訪局把這些投訴整理成清單,下周常委會上提一提。”
張耀祖在筆記本上速記,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格外清晰:“您放心,我已經讓他們分類統計了。對了,家屬院的熱水燒好了,周師傅說您愛喝濃茶,特意備了新茶餅。”
沈青云合上文件時,窗外的市委大院已經亮起零星的燈。
他跟著張耀祖下樓,晚風卷著落葉擦過路燈,在地面投下搖晃的影子。
“你以前都在哪個部門待過?”
他忽然想起之前見面時,這年輕人遞文件的手勢格外標準,手指關節處有層薄繭,像是常年握筆卻又常做體力活的痕跡。
“在開發區管委會辦公室待過五年。”
張耀祖快走兩步拉開轎車門,黑色皮鞋踩在碎石路上沒出聲:“去年調到市委辦,主要負責會務協調。”
他頓了頓,補充道:“書記要是覺得我哪里做得不合適,盡管吩咐。”
“哈哈,沒有,很不錯。”
沈青云擺擺手,便上了車。
坐進后座的時候,他聞到淡淡的消了毒。
周大偉從后視鏡里笑了笑:“剛給車消了毒,您這兩天開會見人多,注意著點好。”
這位退伍兵出身的司機,總是把深藍色夾克的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結實的小臂。
葉霓裳的車沈青云已經讓他給送回去了,現在坐的是市委一號車。
車拐進市委家屬院時,一號樓的窗口亮著燈。
沈青云推開單元門,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聲亮起,墻壁上“文明家庭”的紅獎狀已經有些褪色。張耀祖幫他把公文包拎上樓,在門口停住腳步:“明早七點我來接您?”
“七點半吧。”
沈青云掏出鑰匙:“讓周師傅多睡會兒,你開車就行。”
張耀祖的皮鞋跟在地面磕了兩下:“沒問題,我住得近,騎車十分鐘就到。”
………………
第二天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辦公桌上織出條紋陰影時,沈青云已經聽完了市教育局的工作匯報。
張耀祖把第四杯茶放在他手邊,筆記本上按順序記著各部門的重點:“十點是住建局,他們想匯報老城區改造。十一點半是南港區區委書記張君寶,說要當面匯報供暖問題。”
沈青云在“南港區”三個字下畫了道橫線:“讓他們下午來,中午出去吃點東西。”
“好的。”
張耀祖連忙點頭。
很快,時間來到了中午。
沈青云帶著張耀祖和周大偉來到外面吃飯。
之所以沒去市委的食堂,主要是因為他身份擺在那里,真要是去食堂,一堆人都得起身問好,實在是有點擾民了。
沈青云可是很清楚基層干部工作人員的想法,本來工作就夠辛苦了,吃飯的時候還得給領導打招呼,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市府街的“老濱州菜館”掛著褪色的紅燈籠,玻璃門上貼著“今日供應:酸菜白肉鍋”。
沈青云剛坐下,就見張耀祖反手帶上門,對著穿軍大衣的老板笑了笑:“三碗米飯,一份鍋包肉,再來個酸菜粉。”
“好嘞!”
老板掀開門口的棉門簾,后廚傳來鐵鍋碰撞的脆響。
他轉身時,沈青云注意到他腰間別著個暖水袋,橡膠表面已經起了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