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上午九點,市委常委會議室的銅質門環被輕輕叩響。
沈青云推門而入時,掛在墻上的石英鐘剛發出第九聲鐘鳴,他身上的深灰色羊絨大衣還帶著室外的寒氣,在暖空調的氣流中微微顫動。
長桌兩側的常委們齊刷刷起身,目光落在他沾著薄霜的皮鞋上,那是今早走訪北關小區時,踩在未清掃的積雪里留下的痕跡。
“坐吧。”
沈青云將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塊磨損的梅花表。他翻開筆記本的動作帶著力度,紙頁翻動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今天不按慣例念稿子,誰先說說手里的民生實事推進到哪步了?”
市委專職副書記衛仲河推了推眼鏡,手指在膝蓋上碾著鋼筆帽:“書記,我們上周組織了我為群眾辦實事回頭看活動,梳理出三十七項未完成事項,主要集中在老舊小區改造和公交線路優化……”
“為什么沒完成?”
沈青云突然抬頭,目光像手術刀般剖開衛仲河的措辭,毫不客氣的說道:“是資金不到位,還是干部不到位?北關小區的居民反映,電梯加裝項目拖了八個月,施工隊說領導沒發話不敢動,這個領導是誰?”
衛仲河的喉結猛地滾動,鋼筆帽啪地掉在地上。
他是真的沒想到沈青云會這么問。
“是我們督導不力,存在等靠思想。我已經讓督查室掛牌督辦,下周一定給居民答復。”
他彎腰撿筆時,后腦勺的白發在頂燈下發亮,往常梳得一絲不茍的發型此刻有些凌亂。
“下周?”
沈青云將筆記本往桌上一墩,塑料封面撞出悶響,平靜的說道:“昨天在北關小區,七十八歲的周大爺拉著我的手說能不能在我走之前坐上電梯,你讓我怎么跟他說再等一周?”
說著話,他指著衛仲河的匯報材料:“計劃書寫的是年內完成,結果現在才完成了三成,這就是你說的督導不力?”
衛仲河的臉頰泛起潮紅,抓起筆在材料上劃了個叉:“我明天就搬到北關小區住,盯著施工隊日夜趕工,元旦前保證讓三棟樓先用上電梯!”
身為市委副書記,被沈青云如此批評,他實在是覺得沒面子。
“很好。”
沈青云點點頭,看向了別人。
面子不面子的不重要,在他看來,自己對于濱州市委的這些領導們,之前就是太客氣了。
常務副市長肖如水連忙接過話頭,保溫杯放在桌上發出輕響,杯蓋里還沉著半根胖大海:“沈書記,供暖工程我們抓得緊些,目前主城區達標率百分之七十,還剩十二個小區因為管道老化……”
“才百分之七十。”
沈青云打斷他,指尖在桌沿敲出節奏,“昨晚十點我讓秘書查的實時數據,紡織廠宿舍室溫十三度,機床廠老區十一度,這兩個小區在你的達標名單里嗎?”
他突然提高音量:“濱州市熱力集團拿著財政補貼,卻把錢投進房地產,你們分管領導簽字的時候,就沒看看施工圖紙是真是假?”
肖如水的手指緊緊攥著保溫杯,指節泛白,站起身說道:“是我失察,已經讓審計局進駐熱力公司,凍結了所有賬戶。分管副市長昨晚在搶修現場摔了一跤,現在還在醫院打著石膏指揮,會議結束之后我就去替他盯著。”
他起身時帶倒了椅子,金屬腿與地面碰撞的脆響讓會議室氣氛更顯緊繃。
“摔了就好好休息。”
沈青云的目光掃過眾人,淡淡地說道:“從今天起,每天晚上八點在工作群報各片區供暖溫度,低于十八度的,分管領導第二天在這兒做檢查。”
說著話,他轉向宣傳部長楚俊生,直接吩咐道:“楚部長,明天的《濱州日報》留個整版,別登領導視察的新聞,就登這十二個小區的溫度計照片,附上居民聯系電話。”
楚俊生的眼鏡滑到鼻尖,連忙用手指推上去:“這……會不會影響城市形象?省里下周要來考察文明城市創建,要不……”
“形象是凍出來的?”
沈青云抓起桌上的群眾來信,信封上的字跡歪歪扭扭:“這是紡織廠退休工人張桂蘭寫的,說暖氣不熱,但黨心不能涼,你給我念念最后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