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的聲音壓低,對沈青云說道:“朱正華給程立東轉賬的流水記錄。”
沈青云捏著信封的手指頓住。
信封很薄,卻沉甸甸的,像壓著一條人命的重量。
他抬頭時,正撞見高翔眼里的焦灼。
那不是新聞獵奇,是作為“正義追求者”的急切。
“你父親知道你來嗎?”
沈青云抽出里面的材料,紙張邊緣因干燥而微微卷曲。
最上面是張泛黃的照片,陳光穿著檢察制服,胸前的徽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不知道。”
高翔的手指蜷縮起來,坦然說道:“他總說我太莽撞,但沈書記,您看這個。”
他指著材料里的一頁:“幾年前陳光被抓的時候,正在調查正華集團的工程質量問題,有三個農民工給他作證,結果一夜之間全自愿撤回證詞,還搬離了濱州。”
沈青云的目光落在“農民工”三個字上,想起三天前在老城區見到的那個搬東西的老人。
老人說朱正華“靠譜”,可這材料里的記錄顯示,當年負責拆遷的工人,所有受傷的,都沒有拿到補償款。
“這些證據,你核實過嗎?”
沈青云的指尖劃過一份銀行流水,付款方是朱正華的司機,收款方是程立東的妻子。
“核實了三個月。”
高翔的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的說道:“那三個農民工,我在鄰省的工地上找到了一個,他說當時朱正華的人拿著他女兒的照片找上門,逼著他作偽證。”
沈青云微微點頭,看著高翔問道:“你知道朱正華在濱州的勢力,這么做很危險。”
“我知道。”
高翔坦然的點點頭,隨即說道:“但我爸教我的第一堂課就是,記者的筆要像手術刀,再硬的膿瘡也得剖開。”
辦公室的掛鐘敲響了下午五點的鐘聲,沉悶的回響在房間里蕩開。
沈青云將材料重新裝進信封,指尖在封口處停頓片刻:“高記者,這些東西,交給市紀委更合適。”
“我信不過他們。”
高翔的話很直接,帶著年輕人的沖動,卻也透著無奈:“程立東在濱州待了八年,誰知道紀委里有沒有他的熟人?”
他看著沈青云,眼神里有種孤注一擲的信任:“我只信您。”
“你想要知道什么?”
沈青云的聲音低沉下來。
“我想知道,您會不會動朱正華?”
高翔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害怕,是激動:“他不僅行賄、偷工減料,還養了一群打手,去年有個記者調查他的樓盤,被打斷了腿,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窗外的云恰好遮住了陽光,辦公室里的光線暗了幾分。
沈青云看著高翔因激動而漲紅的臉,想起自己年輕時在審訊室里,也是這樣盯著嫌疑人的眼睛,非要問出個究竟。
“高記者。”
沈青云的目光變得銳利,像鷹隼鎖定獵物:“你父親沒教過你,辦案要講程序?”
高翔愣住了,眼里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
他低下頭,聲音帶著挫敗:“我……”
“但他肯定教過你,邪不壓正。”
沈青云打斷他,將信封放進抽屜鎖好:“這些證據,我會交給省紀委,并且把情況向省委匯報。”
他看著高翔驚訝的表情,補充道:“不是以市委書記的名義,是以一個曾經的警察的名義。”
高翔猛地抬頭,眼里重新亮起光:“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沈青云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杯里的茶水已經涼了:“不管朱正華背后站著誰,不管他在濱州有多大勢力,只要證據確鑿,就一定會查到底。”
他的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著,平靜的說道。
高翔突然站起身,朝沈青云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沈書記。”
“謝我什么?”
沈青云也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陽光涌進來,照亮了辦公桌上的灰塵:“要謝就謝你父親教你的東西,謝那些還敢說真話的人。”
他指著窗外的濱州城:“這城市的干凈,不是靠忍出來的,是靠查出來的。”
高翔轉身離開時,腳步輕快了許多,藤椅被帶得輕輕晃動,仿佛也松了口氣。
辦公室里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掛鐘的滴答聲。
沈青云他點燃一支煙,煙霧在陽光下繚繞成模糊的形狀。
十年前的蕭明遠,三年前的陳光,現在的林正,還有這個冒風險送來證據的高翔……
這些人像一顆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只為激起一點漣漪,好讓沉在湖底的真相能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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