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濱州,初冬的寒意已鉆進市委大院的每個角落。
常委會議室的雙層玻璃上凝著薄霜,暖氣雖開得足,卻壓不住滿室的凝重。
長條實木桌兩端的銅制銘牌泛著冷光,桌上攤著的《市信訪局工作督查簡報》,首頁貼著張彩色照片:市信訪局接待窗口前,一位白發老人正半蹲在地,脊背彎成弓狀,雙手吃力地遞著材料,而窗口內的工作人員卻端坐椅上,神情淡漠。
沈青云走進會議室時,常委們已陸續到齊。
他沒像往常那樣先寒暄,而是徑直走到主位坐下,將手機往桌上一放,屏幕里循環播放著昨天在信訪局拍的視頻:鏡頭從矮窗口緩緩掃過,標尺顯示窗口高度僅七十厘米,幾位上訪群眾或蹲或跪,膝蓋抵著冰冷的瓷磚,說話時需仰頭才能讓里面聽見。
“先看這個視頻。”
沈青云的聲音比窗外的霜氣還冷,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點了點,淡淡地說道:“昨天中午,我在小飯店刷到群眾發的短視頻,下午就去了信訪局。你們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一字一句的說道:“老百姓來上訪,是帶著信任來的,結果呢?得彎著腰、低著頭,像求人施舍一樣說話。而我們的工作人員,就坐在里面看著,連句您慢點都沒有,呵呵,這就是咱們濱州的信訪窗口?這就是為人民服務的態度?”
市長劉彥昌剛端起的茶杯頓在半空,他湊近屏幕細看,眉頭越皺越緊:“這窗口怎么會這么矮?設計的時候沒人覺得有問題嗎?信訪局是老百姓找政府說理的地方,弄成這樣,不是把人往外推嗎?”
“問題不僅在窗口矮。”
沈青云拿起桌上的照片,遞到劉彥昌面前,直接說道:“昨天我在窗口后面坐了半小時,親身體會了。里面的椅子高度剛好,桌子也夠寬,工作人員辦公毫無阻礙。可外面呢?沒有凳子,沒有置物臺,老年人蹲久了腿會麻,殘疾人連遞材料都費勁。李兵同志,你是信訪局長,你給大家說說,這窗口是誰設計的?設計的時候,想過老百姓的感受嗎?”
列席會議,坐在斜對面的李兵猛地站起身,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他雙手攥著桌沿,指節泛白,聲音發顫:“書記,這、這窗口是去年改造的,當時是為了規范接待流程,參考了外地的‘封閉式窗口設計,沒、沒考慮到高度問題……”
他是今天早上被通知的,要求自己來參加市委工作會議,雖然是列席,但李兵知道,這就是對自己的批評大會。
“沒考慮?”
沈青云的手指重重敲在桌子上,實木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毫不客氣的說道:“去年改造時,你去現場看過幾次?有沒有讓工作人員模擬群眾的姿勢試一次?我昨天在窗口后面坐的時候,特意問了辦事員,他說每天都這樣,習慣了。”
說到這里,沈青云的聲音陡然間提高:“習慣了?老百姓的委屈,你們習慣了。自己的失職,你們也習慣了?”
市委副書記朱曉元拿起桌上的《信訪局工作臺賬》,快速翻到去年改造那頁,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改造方案上寫著方便群眾、提升效率,可實際呢?臺賬里還記著,今年上半年有十二位群眾反映窗口高度問題,你們怎么處理的?就寫了句已反饋設計單位,然后就沒下文了?”
“這不是疏忽,是作風問題!”
市紀委書記熊楊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將一份《作風督查記錄》推到桌中央,冷冷的說道:“我們之前接到過信訪局工作人員的匿名舉報,說李兵局長開會時說窗口矮點好,能少接待點纏訪戶,有這事嗎?李兵同志。”
李兵的臉唰地白了,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沈青云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的火氣更盛:“老百姓來上訪,大多是遇到了難處,是走投無路才找政府。我們倒好,不想著怎么解決問題,反而想著怎么擋人——矮窗口擋的不是纏訪戶,是老百姓對政府的信任!昨天我在窗口坐的時候,有個大姐蹲了十分鐘,說她兒子被電信詐騙后,她跑了三趟信訪局都沒見著負責人,最后只能在窗口遞材料。你們說說,要是你們的家人遇到這事,你們會怎么想?”